十五岁那年,靠乞讨为生的白深收到了玑衡的死讯。
倒不是为别的,他只是想把玑衡走过的路自己重新走一遍。
白深身在肮脏下层之地,世间所有的冷暖、薄情、讽刺他都亲身历经了一遍。
譬如上一刻与你谈笑风生的乞丐下一刻就可能因为一块馊臭的饼跟你大打出手。
又譬如,只因一块地便把人打得死去活来的老乞丐。
白深的腿几乎软得走不了路了,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又一步,脚底似是被万仞穿透而过。
一时急火攻心,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双腿跪在地上,抬眸,远处瓦蓝的天空中飞过一群大雁。
周围一片寂静,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正当白深阖上双眸时,眼前倏然被一团黑影笼罩住了,模糊一片,看不清是什么。
隐隐约约猜测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轮廓。
他的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白深身上,说不出的深邃,又好似在怜悯。
白深见过这种目光,就如同当初他被卖给商贾时,玑衡看他的目光,简直一模一样。
那中年男人语气也很和蔼,只是轻柔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他身上重叠了玑衡的影子,白深多年的防备之心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我有一个朋友,他因我而死,我向他忏悔,为我的不忠,为我的不义,为我的愚蠢……”
“……生生世世向他忏悔。”
白深的喉咙发涩,只是抿了抿唇,目光触及之处,黯然失色。
“能告诉我,你们之间的故事吗?”
那个中年男人撩开衣摆,毫不顾忌地坐到白深的旁边,既没有讽刺,也没有嘲笑。
他着一袭紫袍,上绘九瓣莲的图案,玉树临风,面容和蔼可亲。乍一看,便知是仙门世家中人。
白深打量过后,不知为何这人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与玑衡一般无二的气质。
他沉思许久,把他和玑衡之间的经历跟眼前这个男人说了一遍。
白深说,他最喜欢的地方,不是他的出生地西荒,而是苏萨哈鲁,那里广阔无垠,一眼望去全是大草原。
他说,他和玑衡就是在那个地方赛马的,玩得不亦乐乎。
而令白深最痛恨的地方,则是哈鲁达,因为在那里,他失去了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白深说得很轻松,大部分都是那些年同玑衡云游四方的乐趣,而对于人翁这些痛苦的事情,竟也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
身旁的人听完了这一切后,倏然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抚了抚白深的额头。
继而道:“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像你的朋友玑衡一样,我会再给你一个家。”
家吗?这个字似乎并没有出现在白深的人生中。
或许,玑衡曾经是他的家,可现在,他赖以生存的家被他亲手毁灭了。
白深沉默些许,不知道在想什么。而眼前那人似是无比遗憾,长吁一声,转身欲走。
少顷,背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你带我回家吧。”
城郭万里下的每一块青砖都覆上淡淡的光华,彼时,正值少年鲜衣怒马。
回家。
多么亲切的词汇。
后来,白深才知道,原来说要带他回家的人,是云梦江氏家主,江枫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