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山路往回走,一路皆洒满山月如水的银辉,林茶双腿裹在裙摆滑腻的绉纱中,随风踢踏间,散开又合拢,时而荡漾时而又贴回足踝。她感到神明的保佑。一种不可言说的熨贴,清冷,沁凉,山间回荡她踝上所系银铃摇撞的清脆回响。
林茶挽着君山的手,看向重峦间梨黄的甜水月亮,冰轮皎洁,柔柔糊着光晕,对他讲:“你看,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君山微笑,他好久没见林茶如此喜悦的时刻,方才沉长的故事,是她向他完整剥开旧伤疤,而她此时却就在他手边,那样清淡地笑,竟堪堪与明月平分扬州的暮春。
一阵幽静,落月敷千山,千山重重紫。深幽处响起鸟鸣的啁啾。雾色登时浓稠起来,连月色也透着惆怅。
君山蓦然用笃定的口吻说道:“阿茶,你是我心中的那二分明月。”林茶的脸腾起红云,被白皙的皮肤衬的愈发嫣红如血。她的神智也一起燃烧起来。感到脚下虚浮绵软如触云朵。被喜欢的人赋予情话,无异于烧熟至39度的感觉。
尽管如此,却扔要不依不饶娇嗔:“那还有一分呢?君山哥哥记了哪家女子?
他俯着,“还有一分留在扬州。””他目光里是深不见底的痴盛情意,要感激这里,古寺,山峦,梨花与月色,让你我相遇,永无生离,完成造物者所作的一首诗,然后再缓缓的老去。“
她蓦然警醒:“你竟好篡改席慕蓉的诗句?”
“无有办法,她也是我无数明月之一。”君山狡黠的笑着,眨眨碎满清光的眼睛。
离开扬州时,他们乘一只乌篷,恍若第一次在江南偶遇的场景。因缘际会。过了水,他们携这手,岸上有石碑,铭“一渡彼岸,一渡终生”。她心里感到某种沉甸,又有一种恍若隔世的迷醉。她道:“我们前世看来是修够了同船渡的百年。”君山轻握她掌心,微湿,他意图给她某种坚定,“不要想了,这才是第一个,从今往后,我们还有千千万万个彼岸要渡。”林茶听到说“我们”,竟有隔世的恍惚。
他们一路分花拂柳,沿岸有开的极盛的蘸水桃花,不顾一切地逐着流水。恍然间,林茶见到一柄苍绿色的十二节伞骨,隐隐浮沉在桃花盘根扎结的气根之中,被水流摇坠若残荷枯茎。
君山试了多次,终于将伞骨打捞起来,脱离蓁蓁枝叶的缠绕,破水而出便是凋谢的油伞身,那苍绿愈发枯干,竟有老墨的意味。
林茶将它展开,清圆若风荷正举,但已生出斑斑驳驳的旧伤痕。绣做山茶的那一处,仍黯黯地,洇着她手指尖殷殷的血。
她失望地合上伞,重新投入水中,飘零若诗剑,若莲舟。孤孤地,随着溪流作落花去了,于小雅的夭夭中,不知会宜其哪里室家。
君山揽着林茶,凝望着纸伞似一叶小舟,浮浮沉沉,缓缓荡去。慢慢进入水波,不留痕迹。
远处仿古城楼上有人弹古琴,琴曲空灵寂灭,幽幽传出好远,耳边有种缥缈的隔世感,余音收尾后是空旷的意犹未尽。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