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应该吧。
四处飘荡,没有实体。
如果不是做梦,就是死了吧。
只是,我困在我的“家”里——虽然我并没有任何记忆能说明这里我待过,只有莫名的熟悉感——飘不出去。
“家”是一栋独立小宅,客厅里的神龛供了一位约莫十岁的年轻女孩的黑白照片,前面插了三柱燃透余灰的香。
也许是我。
嗯,怎么说好呢?
我已经忘了我是谁,许久了。
(一)
我常常飘在围墙上空,俯视来往的行人。
他们漠然地走过,对这栋小宅熟视无睹。
无人在意。
直到三年之后。
终于有人来访了。
来的人,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
她走到门前,定定的站住,环顾了一下四周,猛然发现了飘在她身旁的我。
“你,你……
……还没走?”
她在说“你”的时候,语气仍是惊慌失措的。
当她说到“还没走”的时候,已经化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碎至微尘。
“姐姐,你能看得见我?”
我有了点欣喜。
“……能。”
“那,姐姐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那,我是谁呢?”
“……”
她沉默了。
“那……姐姐先带我走吧,这个日后慢慢说。我不想呆在这了,怪难受的。我已经困了三年了。姐姐,好不好?”
我怕错失良机,趁机道。
“……好。”
她踌躇了片刻,应道。
“你跟我回去吧。”
我跟着她,竟直接飘了出来,没有半点阻隔。
离开的一刹,房子瞬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小院里野草疯长,如同三年无人看管修整。
但我没有停下。
她慢慢的走在前面引路,我紧紧的跟着。
“你终于还是找到我了……”
我听见她在低低地念叨。
可是,不是她找到我的吗?
(二)
我不能离开她太远。
十米是一个极限。再远,我出不去。
外面的世界很大,我知道。但我没想到这么大。
我无时无刻不跟着她,上学,吃饭,睡觉。洗澡的时候,就飘在门外,听着哗啦啦的水流声。
领我回去之后,她并没有告诉我我的身份,以及我们之间的羁绊。
但刚出来的那段时间,我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晕了眼,完全没想继续追问这样的事。
只是偶尔静下心来,看着她沉睡的面容,会突然想起探寻那些我已经不记得的往事。
到底是因为什么,她才会与我相识?她与我之间,又有什么故事?
但我并不着急问。
经过一段日子的观察,我发现,她称得上是一个心地善良、风趣幽默的人。别人有难,她总要抢着去帮。大家相互打趣的时候,她总能谈笑风生。
是了,她很喜欢笑。
在别人面前。
但她从学校回了家,房门一关,她脸上的笑容会慢慢消退,最后只剩下沉默与冷意。
如同卸下一张和蔼可亲的面具。
(三)
我们平常会交流。简短的交流。
“姐姐,我生的好看吗?”
春节前,我跟着她逛花街,随口一问。
我在所有我所见过的镜子里,都找不见我的影子。因此,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这样是何等模样。
是那张所谓的遗照上面的样子吗?
那张照片一点儿也不好看。
“标志,好看。长大了一定有很多人追。”
她敛眸回答,没有看我。
“姐姐,这是蝴蝶兰吗?”
我看见她抱起一盆蓝色的兰花。兰茎很短,被叶鞘所包。
“是啊。今天要带盆花回去,你喜欢这种吗?”
她温柔地笑了笑。
“喜欢啊,蓝色的很漂亮。它可是‘洋兰王后’呢!”
“你知道的东西,还挺多的。”
她轻声夸赞,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意外。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那么多。”
她像突然哽住了一样,笑容僵硬在嘴角。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她抱着花,付过款,向前继续走去。
我们的对话,结束了。
从不例外。
(四)
我每天都会跟着她听课。
听那些不知所云的讲解,看那些不知所云的书籍。
日复一日。
“姐姐,要不你还是教一下我那些知识吧。”
“每天看着你听课、写作业、问问题,我又听不懂,实在是太无聊了。”
我苦苦哀求。
“你确定吗?学习,也是那么无聊的。”
她定定的看着我,慢慢开口。
“总比无所事事好呀。姐姐,我很聪明的,一教就会,你就教教我嘛。”
“我知道你很聪明。”
她轻声说,平时在同学面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完全褪去了。
“那……姐姐就试试吧?好不好?”
我满怀期待。
“……行。”
她郑重点头。
但是,她并没有从初一开始教我,反而拿出了小学五年级的课本。
“姐姐,不能直接教我,你在课堂上学的那些吗?”
她头也不抬,慢慢翻开课本,回答道:“你……刚上完四年级,就过世了。”
我猛然一震。
“四年级……?那我是怎么死的?”
她沉默了一阵。
“现在,我还没理清我的思绪……能过一阵子,我想好了,再说吗?”
“可……可以。”
我很想知道我的来历。
但我也害怕,一旦知道之后,我就再也不能呆在她身边,又要回那鬼地方去。
正好……她也在逃避。
“那我们开始学。我们先来讲语文。你先看看这第一篇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