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总是一味向前,从不在任何地方停留。正如时光一路奔腾,从未对任何人回眸。只有心会频频回首,在时光的洪流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转眼间,又是一个秋天。
我站在高大的枫树下,俯视着一地残红。拈起一片枫叶,抬头仰望,枫树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红霜。秋风扫过,霎时满天红火,恍如那年的秋天。
那年的秋天,我送走了他,我的一个朋友。也许根本算不上什么朋友,仅仅只是同桌的关系罢了。
然而,那段最后的时光中,他早已认定我是他唯一的朋友了吧,可惜年少的事总是当局者迷。
对于他的印象,自然所剩无多,惟有他喜欢枫树这点还历历在目。因为他的父母都很忙,所以他总是静静地坐在枫树下,等待他的父母过来接他。
我曾问他为什么喜欢枫树,他思索了半天,小声答道:“因为枫树……是秋天的代表嘛,无论是从树干还是枝叶来看,都秋意得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么,秋意是什么呢?”
“大概是天冷了,树也跟着沉静了吧。人也是。”
他莞尔一笑,不知因何而生的孤独绝望中带着乐观与坚强,仿佛一片干涸土地上活着的一株萎靡的小苗,妄想用柔弱的根部汲取足够的养分。
后来,他被查出得了癌症。明知癌症并不会传染,可同学们待他仍有如瘟神,走路亦特意绕道而行。整个班只有我肯搭理他,只因我是他的同桌。
他仿佛是一团雾气,氤氲在我们上方,踯躅徘徊,久久不散。
那一年,秋天冷得特别早,枫树的叶子一直簌簌地的掉,惟有枫树还疲惫地撑着高耸的架子茫然地立在半空。我陪他坐在光秃秃的枫树下,待上面的最后一片叶子飘落。
“今年秋天冷得这么早,秋意怕是变了吧。”
“大概是吧。”
“那么今年的秋意是什么呢?”
“大概是天冷了,树也跟着瑟瑟了吧。人也是。”
他看着最后那片枫叶缓缓飘落,若有所思地答道。
后来,他的病情急剧恶化,不得不休学进了医院。
医院的窗外也有高大的枫树。火红的枫叶,在我们的三言两语之间,在天地之中盘旋飞舞。
我真心希望他的病情能够好转,然而他确乎是离着生一步步地走远了。当我见他浑身插满管子却仍旧对我微笑时,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是那样害怕死,害怕孤独,害怕与尘世斩断仅有的关系,临头却笑得那样释然,如同放下了所有过往的执念。
医院窗外的枫叶还是这样红,犹如炽烈的焰火,不屈地闪烁而且升腾。他手术前托父母送了我一张用枫叶做的书签,上面写着:“今年的秋意,大概是天冷了,树却依旧炽热,依旧温暖。人也是。”
我拿着书签,怅然地盯着手术室上亮着红灯“手术中”的电屏,如同盯着一枚变了形的染了血的红枫。
他最后还是走了。
他离开了生,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那么那么喜爱的枫树,追着秋意,去了。
我拈起一片火红如昨的枫叶,写上:“今年的秋意,大概是天冷了,树也跟着轮回了吧。人也是。”
我奋力地一扬手,任枫叶随着秋风,追着秋意,飘往不知名的地方,从此再也不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