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未必拥有/ 莫强求” ——《小满》
[唐君玉]
盛夏时节，空气闷的真叫人难受，窗外的阳光亮得厉害，蝉仿佛都因此减了几分聒噪。唯一能让人稍觉振奋的，只有刚刚打过的放学铃。
我懒洋洋地从座位上站起，腿部突然传来一阵迟钝的刺痛。
老毛病又犯了。
我的同桌双眼呆滞地看向前方，看来早已被数学折磨得双目放空。
“莫衍之，一起吃饭吗?”我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右手，假装随意地问道。
其实也不是故意要随意，只是不随意会很奇怪。
他身体微微一震，立即从发呆的状态中脱离，随即赶紧道:“不，不了。小唐，你还是和你女朋友去吃吧。”
“哦。”
这已经是他第五次拒绝和我一起去吃饭了。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我不明白。
我讨厌这种不明白。
我在心里深吸一口气，继续不动声色地发问:“那要我帮你带饭么？”
莫衍之看起来有点纠结，懒虫和不知名的什么在作着激烈的搏斗。思考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对我说:“不用了，你快去吃饭吧。”
我心里有些生气，但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向他挥了挥手，说:“那，宿舍见。”
我像是怕被看穿了心事一般，几乎是逃离了教室。
可是我能有什么心事？
我不明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显元]
讲真，我觉得唐君玉和莫衍之这俩人怪怪的。
从他们成为同桌的那一天起，莫衍之就特别热衷于帮唐君玉做这做那。虽然吧，莫衍之也的确很乐于助人，但能让他帮到那个程度的...也只有唐君玉了。
我是唐君玉的后桌，每天基本都能看见莫衍之调戏唐君玉。刚开始的时候，唐君玉还有点生气，到后来也习惯了，有时还能和莫衍之拌上几句嘴。
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刚开始还挺恶心的。本来我不能接受男生之间的调情，哪怕是开玩笑的那种。怪不得班上的女生老说我钢铁直男。
久而久之，我也习以为常了。毕竟无论面对什么，人总是要去适应的...哪怕是我不乐见其成的。
因为莫衍之和唐君玉长得比较帅，所以在级里知名度比较高。虽然唐君玉有女朋友，但他们两个待久了还是免不了有流言蜚语。
班里有很多女生在猜测唐君玉到底是不是喜欢男生，也就是断袖，但好像从来没有人怀疑莫衍之到底是还是不是。
我私下上度娘查过，对他们也有了点理解，但真他妈的接受不了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还好不是我。
我问过那些女生的看法，她们都不假思索地说:“肯定是啦，不然为什么他对唐君玉那么好？”
“也有可能是社会主义兄弟情嘛。”
“李显元啊李显元，你有见过对你说情话、挑下巴的兄弟吗?”她们趾高气昂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好吧，可能我就是。
“那唐君玉的女朋友怎么办？”
“这个...就要看唐君玉到底喜不喜欢男生了。”
最后，一个女生一锤定音:“无论哪一对，我都支持。喜欢一个人嘛，有感情就够了，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强笑着点头，以示同意，心里却有点想吐。唐君玉这小子可以啊，一脚踏两船的事儿都干得出来。这些八卦佬只会腐眼看人基，而不去考虑人家姑娘的心情。
刚刚转身想要离开，一道小声的议论声传入我的耳朵:“如果唐君玉喜欢男的，那他女朋友岂不是很惨？”
是啊，我也觉得很惨...
但，感情这玩意儿，向来是个无解的命题，对么？
就无语。
[赵其宜]
“赵其宜，走，一起去吃饭。”唐君玉一把揪起我背上的书包，把我径直向饭堂拖去。
别看唐君玉个子不高，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手上的力气却是大得很。我无可奈何，只能乖乖起身，随他去了饭堂。
“？？你和你女朋友吃饭带上我干嘛？”当我看见她女朋友笑着朝我们招手时，我惊到差点当场石化。
“你不觉得我这个电灯泡亮得过头了吗?”
“我不会说话。你会。”唐君玉干脆利落地回答我，“你来和她聊天。这顿我请。”
然后...我就不知所谓地在尴尬的饭桌上吹了半个小时的牛。他女朋友微笑着附和我，而他则闷头吃饭...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应酬过这么扯淡的饭局。
回宿舍的路上，我实在是摁耐不住我的好奇心，所以就问了唐君玉:“你和莫衍之...到底是什么关系？”
唐君玉沉默了一阵，然后语气欢快地对我说:“他是我男朋友。”
“难得见你开一次玩笑啊。”
唐君玉仍以轻松的语调回应:“我没有开玩笑。”
你真的没有开玩笑吗?
但...生活的玩笑这么多，我怎么分得清到底哪些是玩笑呢?
不过妄议耳。
[唐君玉]
“小唐，水杯给我。”莫衍之的声音突然在我耳畔响起，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一般不是放学之后才去装水的么，我被子里还有半杯水。”我举起水杯晃了晃，水杯里的水被晃得哗哗作响。
“等一下我要去开会，学生会有事。”他不愿意过多地解释，只是从我手中抢过水杯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接水，又冲刺回来把水杯塞到我手上。
我的手指摩挲着杯壁，水温刚刚好。
“替我请一下假。还有，”他匆匆地从乱糟糟的桌面上拣了支笔，又撕了张草稿纸，“帮我收拾一下桌面。我走了，放学后半小时后回来。”
我看着他风一般闪离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开始帮他整理桌面。
桌面上胡乱地叠着几本书，文具和草稿纸堆得满桌都是。我仔细地确定每一本书的内容，以便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好。
语文书，练习册，英语书，手记本....
等等，手记本？
是了，莫衍之总喜欢在一本深棕色封皮的本子上涂涂写写。以前从未有机会看一眼那本子，而今才让我撞着了真容。最近的他似乎变得焦虑疏远，手记也记得更加频繁了。
他会把焦虑的原因记在手记本上么？他会在手记本上写下疏远我的苦衷么？
“因为好奇心是没有道德的。这也许就是人类拥有的最不道德的欲望。”
扉页告诫式的话语让我翻开手记本的手顿了一下。
《假面自白》。
犹豫着，下一页，还是被我翻开了。
[莫衍之手记Ⅰ]
我一直都很后悔，为什么当时不多陪陪她，不多注意点她的情绪，不为她多做点事。
我还记得她当时是怎么去帮我打水，然后回到我身边，说：“小衍，你的水。”
但现在，再也没有人为我打过一次水。
一个女生帮一个男生打水。听起来真奇怪。
但我们这些局内人，也只有跳出生活的泥潭才能看清这些。
可惜啊，我再也回不去了。
今年是她走后的第三个年头了。可这三年，我不曾到她的坟前去看过一眼，更不敢去祭拜。
我至今都无法接受，她居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了。而且，她的闺蜜还跟我说，她是为我而死的，我要对此负责。
记得易卜生说过一句话：“每一个生命都负有责任我们的过咎，不在于所为之恶，而在于未行之善。”
Life is experience,you always regret for the thing you should do,but didn't.
[唐君玉]
她？
她是谁？她也曾帮他打过水？
若她为你打水是出于对你的爱，那你为我打水，又算什么？
莫衍之，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莫衍之手记Ⅱ]
今天，我开始军训。
老实说，我对宿舍不怎么满意，可能是闲置了一段时间的缘故，宿舍里全都是尘。我睡的是上床，等我擦完床板下来，我全身都是灰。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的下床似乎是个好人。他好像叫什么玉来着...我忘了。反正名字还蛮好听的，脾气也不错，还帮我整理床铺。不过他的脚好像有点小毛病，走起来会作痛。教官本来已经给他开了请假条让他去看医生，他倒说不用，是老毛病了，然后他就看着我们训练了一下午......我的腿现在都在抖。
他真幸福。
[莫衍之手记Ⅲ]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对唐君玉有好感了。
今天教官讲了个笑话，大家都笑了。唐君玉也笑了。他长得很清秀，个子也不高，乍一看一副文弱书生的扮相。当时他侧脸对着我，笑的时候，居然和她有几分相似。
那一瞬间我直欲流泪。但我知道，我不能哭。
这就是缘分么？
[唐君玉]
我的笑，竟和那个她有点相似...
莫衍之，你从我身上，究竟看见了谁？
[莫衍之手记Ⅳ]
今天老师编排座位，我竟然和唐君玉坐同桌！
上午我帮他打了一次水，他笑了，笑得像是三年前的她。
他对我说：“鄙人承蒙阁下错爱，真是幸甚至极啊。”
我也笑了，跟他说：“你的腿不方便，以后我天天帮你打水。”
唐君玉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此等叨烦之务，阁下怕是难以为继。”
我挑了挑眉，也用了一句文言答他：“子姑待之。”
没想到唐君玉是个这么闷骚的男人，哈哈哈哈哈。
这和她，可有点不像呢。
[莫衍之手记Ⅴ]
我发现逗唐君玉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今天上数学课的时候，我发了会呆，脸刚好是对着他那边的。他以为我一直在看他，就对我说：“看甚？听课。”
我笑嘻嘻地回了句：“你好看啊。”
他哼了一声，说：“这词如果夸我女朋友的话，倒是不差。”
我惊讶地挑了挑眉，说：“你有女朋友的啦？那好，我换个词。”
他问：“什么词？”
我微笑着说：“你看起来...真好吃。”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饭堂在一号楼底层，不谢。”
“我是说你秀色可餐。”
我发现他的脸沉了一沉，然后故意用一种冷冷的语调说：“我女朋友都不敢这么说我。”
我又笑嘻嘻地说：“可我是你男朋友啊。”
唐君玉憋了半天，最后只是“哼”了一声，不再理我。
天，唐君玉真是太好逗了。
[莫衍之手记Ⅵ]
我的过咎...
易卜生看的太透了。
自从她走后，我努力地帮助身边的人...行了很多很多善...可是她还是，再也回不来了。
但我还是努力地帮助别人...仿佛这样可以减轻我的罪责。
我不想伤害到任何一个善良的人...我害怕他们也会落到这样的结局。
行善，行未行之善。
我满怀一腔爱意，却没来得及对她倾诉...如今，我只能任这些爱飘零众生。
这些零落的爱，不足以令人爱上另外一个人，却仍可令人感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暖......
足矣。
[莫衍之手记Ⅶ]
今天君玉生日，我送了他一块玉佩，骗他说那块玉可以保他平安。他居然看起来挺高兴的，看起来他是信了我鬼扯的谎话。他太天真了，天真到 没有人会忍心骗他。但我还是骗了他。
因为我已经没有心了。
其实，那块玉佩是我三年前没来得及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三年前，她走了。
当时的我很绝望，甚至想随她而去。
但现在，我才知道，她的离开到底带走了什么。
是我的心。
今天，君玉问我为什么没有女朋友。我随口应付了一下，就说自己的人生不想那么快被确定。
但，现在细细回想，也许在遇见她的那一瞬间，我的人生就已经尘埃落定。
虽是初识，似是经年。
君玉真的好像她啊。每次见到他，我都会想起她。每次帮他打水，都会想起她帮我打水的场景。
生活真是一场充满遗憾的体验。
曾经拥有你，一想到便心酸。
[唐君玉]
你的心...被塞得太满了，只有一人的容身之所。
你的眼里...也只有她，对么？
是啊，这是一个多年后被人不经意间提起，你仍会微微失神的人；这是一个你经历了三年时光的冲刷，仍无法忘记的人。
如此，我怎么能与她相提并论呢？
那么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莫衍之手记Ⅷ]
今天我又梦到她了。
她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她背对着我，突然转头冲我粲然一笑，接着就纵身一跃，跳下了一个我怎么都无法看清的悬崖。我只能愣愣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不知所措。
她的闺蜜对着我嘶吼：“你知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居然还好意思跟那什么唐君玉厮混！”
“我...没有...”我辩解了，可是...
“没有？”她的闺蜜冷笑一声，“你平时和他调情的话都不作数么？你平时和他暧昧的动作都不作数么？别怪我没警告你，你这是在玩火！我知道唐君玉像她，但他根本不是她！你清醒一点！”
我猛然坐起，挣脱了梦魇，却发现自己浑身汗涔涔的。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也许...我真的魔怔了。是啊，唐君玉...终究不是她。
她已经不在，很久了。
但...还是会贪恋那一星虚假的温暖啊...就如曾与她一同度过的那段一去不复返的年华。
究竟....我们最终都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莫衍之手记Ⅸ]
今天已经是第五次拒绝和君玉一起去吃饭了。
我有些愧疚，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解决。
君玉，其实我很羡慕你的，只是你不知道。
你敢爱敢恨，一身少年的轻狂与骄傲。而我，只能在墙角，看着你那道锐不可当的身影，无声苦笑。
原谅我，君玉。我的人生早已尘埃落定，而你的人生不过刚刚开始。我不想让你在这件事上陷得太深，让你自毁长城。
你还有一份半满的学业，一个温柔爱你的女朋友。除了我，你还有许许多多 的依靠。你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去追，去赶，去努力，去拼搏。
至于我，三年了，已经习惯了。
Forgive me.
[唐君玉]
面对着一个我一无所知的世界，我愣了很久。直到放学的铃声响起，我才微微缓过神来。
泪珠突然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濡湿了一片字迹。我慌忙用手揩拭，字迹还是模糊了一大片。
我干脆放弃了擦拭，把手砌在桌子上，无声地埋头大哭起来。
很久了，我不曾如此失态，也不曾如此痛哭。
[承蒙错爱]
唐君玉似有所感，猛地一回头，发现莫衍之正站在教室门口，愣愣地看着他。
那一刻，目光交汇，时光定格。
“你...看了我的手记？”
“嗯。”没有解释，没有否认。
“你...去干嘛？”莫衍之看着唐君玉拎起书包，低垂着眼帘侧身向教室外走去。
唐君玉没有再看莫衍之，只是从他的身边擦过。
“去找我女朋友。”
桌上的手记本新添的几行字，早已被泪水濡湿。
莫衍之仿佛全身突然没有了力气，跌坐回自己的座位里，呆呆地看着那一行行清秀刚劲、却有些模糊不清的字句。
衍之：
首先，我应该说声对不起，因为我偷看了你的手记。
其实一直都很疑惑，为什么你会对我那么好。
我也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只是...
言多必失。
我已经不想知道，透过我的脸，你看见了谁；透过我的笑容，你又看见了谁。
可是，你可曾想过，透过我的心，你能看见谁？
我承认，我一直没有看清你的心。怀揣着你的得而复失的爱，我每一天都过得很惶恐，不知爱缘何而起，又会缘何而灭。
我十九岁生日那天，你送了我一块玉佩。你说这玉佩能护着我，而今一切已成空。
但，还是谢谢你。
我原谅你。
幸甚，承蒙错爱。
君玉敬上
[莫衍之]
“还不走？他去找你了。”我深吸一口气，合上我的手记本，头也不回地苦笑道。只见窗帷后一抹淡淡的人影轻轻颔首，随即消失不见。
一颗极大的泪珠从眼角倏然滑落，打在棕色的封皮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终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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