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便是狂风骤雨,海东来来到紫宸殿的时候外面仍是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李适正坐在一张锦榻上,膝上圈着一张狐毛毯,他一口闷下太医备好地药,被苦得皱了皱眉。
“难得看到陛下露出这副模样。”海东来今日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陛下上次单独召见自己,还是十多年前,自己刚来长安之时,陛下如今在病榻前,难道是想嘱托自己重要事情?
此刻李适的精神似乎有所好转,他正单手逗着塌边一只黑白色的鸟儿,那鸟乖巧,似是从小养到大,也不惧人,轻轻地啄了他两口,他像是找到了玩伴一般高兴,嘴里却道,“欸,你说,朕养什么不好,非得养只伯劳,这东西凶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海东来神经开始绷紧了,这是警告?还是试探?
李适将药碗放下,也不动,漫不经心道,“看着顺眼就养了,这东西别的不会,就喜欢把敌人吃干抹净后吊起来,当作赏头,挂着看,就很舒心。”
“啧。”海东来终于垂下手,歪头看他,“陛下今日精神大好。”
李适抬起眼皮,风淡云清道,“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朕时日不多了,此生的那些痛苦和遗憾,终于快结束了。”
海东来噎了一下,跪在到他塌边,岔开话题道,“陛下您不是在养病吗?到底有什么急事非得要求臣单独面谈?”
“朕这几天老是想弟弟。”李适拍开他蹬在狐绒上的靴子,皱眉道,“当年拨云诡谲,朕费尽心思,让他撇清了干系,就是想保他生生世世平安,天下之大,他愿意去哪里都好,江南不好吗?偏偏非得跑回洛阳,这滩子沉都沉不干净的浑水里。最后死于回纥之手。”
海东来低头安静听。
李适想到当年居然有几分气急的迹象,“朕后来查了一下,他竟然是为了朕才回来的,先皇在朕身边布下暗桩。其实暗桩这种东西,拔就拔了,他看清了先皇,何必再把自己弄进来,说到底都是为了朕,而朕当初轻易放弃了弟弟的性命。”
当年代宗皇帝子嗣无数,人人都观望着东宫那把交椅,当年的李适实则文采见解平庸,唯一可取便是先帝对其生母睿真皇后的愧疚和长子的身份,外加崔妃母族博陵崔氏在马嵬驿之变被诛杀所剩无几,郑王昭王一夜失势的境地。
然而彼时还是贵妃的贞懿皇后膝下有子李适,年仅十一便随郭令公上过战场,又受大将仆固氏教导,在诸皇子中大放异彩,而另一人,则是学富五车,经史策论无一不通却无母族支撑的福王殿下。
代宗曾想过在三人中择储,想过福王,也想过如今的皇上,曾经一度将其余皇子,幽禁于十六王宅,直到广德二年,储君确立,三日后,宫中发丧,他们才得以放出,可见当年是何等惨烈。
自己家养的暗桩,总比别处不沾亲不带血的来得可靠,而暗桩之所以成为暗桩,就是一辈子都要活在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一切。
李唐的江山,和一个聪明异常易遭妒忌但无依无靠的皇子,先帝明白要选择哪一个,所以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派人去洛阳救福王。
而李适在纠结犹豫后,几日后方才去救。
“陛下尽力了,而福王殿下当年的所作所为也是有些惹人生疑。”海东来面色平淡,他心里却很慌张,陛下今日竟然和自己说这些家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