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有一队人马自长安踏着飞沙而来,一路上,眼中是灼热的火光,焦黑的房梁,堆积成山的尸体,耳畔响彻的是妇孺濒死绝望的号叫。
李适当时尚且年轻,庸庸诺诺多年的他在这时突然显出他的锋芒和雷霆手腕。
这队人马最终停在了一处废墟前,李适披着大氅翻身下马,一张妖冶的脸沐着冷色的灯光,年纪虽不大,却已有阴寒露骨的气韵,他抬手屏退身后护军,独自一人走进充斥着烟尘的驻军府邸,银靴踩在焦脆的木头上,发出“噼啪”之声,像是蛰伏在黑夜中嚼骨的妖怪,恐吓着所有妄图靠近这里的人。
那晚的天似乎也和今日一样,无星,大风,一轮残月悲悯地看着被付之一炬的别院和两条街之外酒肆中胡姬节奏十足的羯鼓声。
这是大唐皇室在洛阳城的别院,他之所以一路历经生死,拼死前来,就是来解救那些李唐皇室人员,包括自己亲厚的弟弟福王。
然而,万物成灰,无一活口。
在确认这一点后,他心痛难忍。
正待离去之时,却被一只手揪住了衣角。
烧塌的木板下趴着一个看不出人形的东西,破破烂烂犹如一团搅碎的棉絮,只有棉絮上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带着微弱的光泽,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那只手虚浮无力,却死死抓住他的衣角,鼻间气若游丝。
他仔细辨认看这团棉絮,仿佛他身后是万丈悬崖,只有自己这根枯藤能保他一命。
“你不怕我是来杀你的?”他好奇地在棉絮身旁蹲下。
那团棉絮动了动,他的嗓子早被飞灰熏哑,无法答话,只会缓缓摇头。
察觉到那团棉絮身着侍者服饰,李适明白这绝对不可能是福王,他突然觉得唯一的希望也没有了,无比悲恸,勾魂的眼映着火光,“你是谁?”
没有人样的棉絮抬起头,灰蓝的瞳孔皱缩,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场景,突然开始剧烈挣扎,身上本就残破不堪的木架眼看就要轰然倒塌,他突然鬼迷心窍一般抬手将棉絮抽了出来。
“轰隆”一声,那些碎木架崩塌殆尽,已经被他单手拖出来的人像是一只受惊的野兽。
李适看到身上的血迹和焦黑的炭灰染脏了他的湘色长袍,他有些无奈地低头去掸,“给他一瓶药!”
说完,李适便走了。
第二天他突然回忆起那团棉絮的眼睛,那双眼睛,真的有些眼熟。
他越想越不安,难道他是弟弟?
不可能啊,明明他穿着一身侍者的衣服,而且全身都是血,面目狰狞。
绝对不可能!
李适不停对自己说。但是内心很是不安。
最后他把人带回去医治,这竟然真的是福王。当时,他身边的近侍为了救他,和他调换身份去吸引回纥将士,毕竟他的那身华贵衣服太过于亮眼。
李适愧疚不已,竭尽全力的补偿,然而几年后,福王还是薨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