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司连同大理寺指派去蜀中的禁军还未传来消息时，金吾卫已经从城南押回了一个人。
金吾卫搜寻了所有养过牛的脚夫更夫，先是逮了数十个男子，细细审问放了一半，最后才抓到了这个被称作“刘射”的人。
这人被抓时蓬头垢面，粗布短袄，龟缩在安化门的一处窝棚里，他身边放着一个收拾好的小包裹，金吾卫另从窝棚的角落抱出几只碎裂的烧焦的木板和半麻袋细密的白米。
关键是还有一柄云罗郡主生前戴过，一个价值不菲、制作精美的香囊。
勤政殿内侍俱文珍大监立即传圣旨，命大理寺，内卫同审，杨柯脾气虽好，断案却从来不含糊，不负酷吏的名声，即刻命人将案犯带上镣铐关押进了大理寺铜墙铁壁的死牢。
因此案杨柯是主审，那些证据则被送交大理寺。
等散了给官差的赏银，杨柯才一人拎着包裹和香囊，到后堂寻那个正在打瞌睡的人。
海东来不知怎的，不愿回内卫总院，也不去自己府，莫名地赖上了大理寺花厅，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木塌，就搁置在暗室老虎凳边上。
他难得解了发带随意披散着头发，没了平日的杀气，看上去有些病态，点漆明眸，眼角红燕，身上随意挂着不菲的白氅，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书。
外加海东来长得带了些恐怖，和阴气森森的烧火棍，审案台相得益彰。
杨柯忍不住在门口脊背发凉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走进去，将香囊送到他眼底。
海东来翻书的手一顿，看着那香囊冷笑道，“怎么？杨大人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要鄙人帮忙传个信物？”
杨柯没理会他的玩笑，正经道，“这是那日我们赴宴，云罗郡主的香囊。”
海东来没去接那香囊，他的眼睛又挪到了书上，“呲啦”一声，刚翻过的一页就被送到蜡烛上点燃，飘飘化作灰烬。
他的眸子被燃起来的火光照得晶亮，幽幽道，“这么说，那个人，真的是杀云罗郡主的人？”
“十之八九。”杨柯叹气，他蹙眉看着灯台旁一抔灰和只剩半本的小册，疑道，“你在看什么？”
“刘辟，一个长袖善舞又警惕性极高的人，他虽对云罗郡主之死感到惊恐异常，甚至不知从哪里找来那些高手带在身边，所以凶手依旧很难碰到他。”海东来转着那香囊，“所以他只能杀了云罗郡主。”
杨柯也看着那香囊，“那他是如何杀了云罗郡主的？”
“很简单，你还记那天我回到宴席上你问我，为什么衣角那样脏么？”
杨柯点头，“你说那是青苔。”
“的确是青苔，却不是普通青苔。”海东来道，“我让内卫们好好盘问过府中人，原来，云罗郡主随外祖在江南呆过，江南那边的权贵喜好米汤养苔，常让家仆浇米汤于奇石小径上，养出文字山水，堪称一绝，包括那日在刘宅厨房，米汤流过的地方，青苔都分外翠艳，云罗郡主应该很喜欢这样的温山软水吧。”
他接着道，“可惜刘辟不喜欢，他喜好长安的花团锦簇，牡丹斗艳，所以云罗郡主不敢违逆丈夫，只能偷偷的找人运米汤进来，好暗地里养那些不起眼的青苔，谁知家宴那日，那个人却将她绑走了。”
海东来指指地上杨柯带来的碎木板，“就装在盛放米汤的木桶车里，堂而皇之地将人带出了昌荣巷。”
杨柯皱眉道，“这不可能，昌荣巷的府兵你也见过，木箱车，食盒，都得勘探，如何将人带出去？”
海东来却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只忍冬花纹的盒子，“吃不吃糖？”
杨柯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题弄的愣住了，加上海东来诡异的感觉，杨柯顿时觉得瘆得慌。
海东来却不管不顾的拉开了那只盒子，给他看空空的内里，旋即，他又将盒子推回去转了两下，再打开，里面竟躺着一颗松子糖。
他将松子糖塞到杨柯手中，挑眉道，“吃了罢，白白净净一张脸老是耷拉着，看的人难受。”
杨柯怔然看着那颗糖，“这是如何变出来的？”
“不是变出来的。”海东来晃了晃盒子，将其拆开，“是我早上去西市买的，它一开始就在盒子里，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兰玛珊蒂以前吵着要去西市的时候，她买了很多好玩的物件。这是其中一件。海兰的灵感就源自于这个盒子。
白氅上放着三件东西，两个抽屉似的匣子，一个外壳，海东来抬手将两个匣子合在一起，一个严丝合缝地装着另一个，变成了一个匣子，再套入外壳，变成了一个盒子。
海东来见他目瞪口呆，觉得有趣，解释道，“上面那一层装着糖果，下面那一层装着上面那一层和糖果，我开始给你看的是下面那层。”
杨柯捏着松子糖，喃喃道，“装她的木桶车有两层？可是......若揭盖查验，上面那层定然浅跟多，府兵怎么会看不出？”
“因为米汤啊。”海东来看着他，“或者是泔水，总之浑浊即可，如果是我，我会用泔水，臭烘烘的，加之那天家宴往来商贩极多，府兵更不愿详查了，另外，云罗郡主死于离开刘宅之后，因为凶手害怕被发现，所以只能先迷晕或者绑起她，等离了刘宅才往下层注入清水，将她溺死，这就是为何仵作说她身上有米汤，而肺中为清水的原因。”
杨柯恍然看着墙角的碎木板，面色又沉了下去，他似乎可以想见刘射牵着她走过长安大街小巷，在人潮人往中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女子的性命就这样在缓缓流逝。
他淡淡道，“所以你才让我去城内到处找脚夫，一个能利用识途黄牛驮人的人，外加一个能运米汤进刘宅的人，只能是走街串巷卖力气的人。”
“其实，我一开始觉得是更夫。”海东来裹紧了白氅，“只有更夫能随意出入，但更夫名帖都在武侯铺，这样做未免风险太大，但不论是更夫还是脚夫，都是安化门下讨生活的奴籍，我搜寻了一下，没有发现此人。而刘射一直往刘辟府中送饼，和府中管家比较熟稔，故而要来些卖力气的活，说用来补贴家用。这其实是一大破绽，因为刘射饼铺的生意极好，他实在没有必要如此。”
杨柯诚然点头，突然挑眉道，“海东来，你怎么突然如此心细如发？”
海东来并未回答，拿起红伞，便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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