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海东来抓起那香囊,骤然捏在手心,嘴角弯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他低声道,“如果明日庭审真这么说,岂不遂了真凶的心意?“
杨柯进来困顿,昨夜听完推论便迷迷糊糊地在老虎凳旁的木塌上将就了一宿,睁眼时,神通广大的赤帝早已不知所踪。
清早升堂,他躲在后堂沐浴完毕,浑浑噩噩换上那身绛色官服,乌青着眼,虚浮着脚步,在神清气爽的杨幕云和面色不善的海东来眼皮子底下慢慢踱上了主审的位子。
杨幕云作为执掌禁军之人,被太子殿下亲点主审。
皇城里的案子,各部司都伸着脖子等结果,那个嫌犯被官差押上堂的时候,后院前庭已有不少看热闹的官家。
刘辟疑罪未定,只由一双禁军看守在一侧,大理寺司牢狱向来宽松,他形容未变,衣衫整洁,负手而里,还是一样的气度,唯一缺憾便是曾经舌灿金莲的刘大人,仍旧像个不会说话的木头。
他的丈母娘王妃依旧坐在一方素帘之后,捏着拳头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个低头的卑贱脚夫,自云罗郡主去世,她一夕病倒,如老了十岁一般。
大理寺卿杨幕云坐在杨柯右首听审,他看着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今年刚过不惑,长得温吞,脾气也温吞,就如海东来所言,一点也不像个执掌禁军的人。
他看了眼地上不人不鬼的嫌犯,小声道,“杨柯,案犯文牒可曾验过?“
杨柯虽知此人有可能是刘射,但未有定论前他还是摇摇头,“案犯的包袱中除了一点铜板和破烂衣衫再无其他,未知身份。”
杨幕云只管关人不管查,他叹口气,拱手道,“那便请杨柯开审吧。”
杨柯微微颔首,望着堂下之人,他清清嗓子道,“此案一审乃是因为抓到杀害刘府夫人云罗郡主的疑犯嫌犯,堂下之人,本司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速速呈上文牒名帖。”
嫌犯低着头,状似痴傻,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眼睛警惕地扫着周围的官差衙役。
他同那日被关进大理寺司的刘辟一样,缄口不言。
杨柯一向在阴暗牢房度日,在阴谋算计中过活,如今正儿八经升堂还是新帝登基头一遭,他和大姑娘上轿一样惶恐,在一片寂静中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右首的杨幕云。
同样不知所措的杨幕云干咳两声,还没来得及开口指点,看着两个书呆子早就憋了半天的海东来,对着身侧禁军稍一挥手,吩咐道,“把安化门抓到的那两个人带进来。”
禁军忙退下,不过片刻,两个和嫌犯一样的邋遢的干瘪老头就被带了上来,诚惶诚恐地跪在堂下。
海东来抱着胳膊道,“田四,本官命你,将嫌犯的来历讲予在场之人听。”
那两个老头一个鬼精模样,从上堂起就打量着四处人物,另一个则一个形容讷讷,低着头微微发抖。
海东来话音刚落,鬼精的那个就伏地谄媚道,“老奴回禀海统领和各位大人,嫌犯是几个月前,小奴在葫芦巷遇到的,那儿都是按资历排辈儿,小奴家住葫芦巷三当口第四个窝棚,人人都叫我一声田四儿,他住在老奴旁边隔了一个齐五儿的窝棚,他又不爱说话,就会闷头干活儿,所以我们不晓得他姓什么,都随口喊他一声六儿。”
杨柯感激地看一眼海东来,又转而打量着被带上来的田四和齐五,最后挪到了仍迷迷瞪瞪的嫌犯脸上,问道,“平日里,嫌犯都干些什么活计?”
“嘿,大人有所不知。”田四叩了个头,回道,“安化门下头的葫芦巷都是干些粗使活计,老奴们就是帮着倒恭桶,运泔水,虽穷,可这家家户户都有个骡子牛的当吃饭的本钱,嫌犯六儿也是一样,虽然不爱说话,可是长得壮,有一身的死力气,也不愁饿着。奇怪的是,他经常不在窝棚里住,而且身上很干净”
田四口若悬河,而他的邻居齐五跪在一侧,嘴唇煞白,指甲扣进打着补丁的袖子里,瑟瑟发抖。
杨柯早看到了他不自然的模样,循循善诱道,“那齐五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海东来和杨幕云交换一个眼色,忽而对杨柯道,“还是下官来说吧。”
他自称下官,这让杨柯有些受宠若惊,不,是很受惊吓!
海东来和杨柯一直是平级的,只不过海东来一向孤傲,自己倒是像他的下属一般,而今陛下恩宠,特意违背惯例提拔,他竟然称什么下官。
这其中必定有问题。
而海东来素来一鸣惊人,他将一只蓝布花包递上案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齐五此人,是个惯偷,这是他从嫌犯的窝棚里所盗之物。”
齐五猛地一个激灵,磕头如捣蒜,求饶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金吾卫的那些街史算是海东来的人,金吾卫藏着东西不交给杨柯,为了讨好海东来也是情理之中,海东来向来光明正大,倒是杨幕云有些歉然的看向主审台。
杨柯显然并不介意这些小人物勾心斗角,他了解海东来,算不上知己,也算是志同道合,他在磕头求饶声中抬手打开了布包,旋即,他面露愕然,“你叫刘射,竟是剑南道的骁骑尉。”
骁骑尉,正六品武将。
大理寺司堂,杨柯翻着那只布包里的东西,满脸不可置信。
而刘射之名被他念出来时,堂上有两个人都颇为一震,一个是刘辟,一个是卷缩在地上的嫌犯。
杨幕云看他如此,也是满面疑云,“刘大人,莫不是认识他?“
杨柯张口结舌,他一直猜测此人是饼铺老板刘射,假扮更夫,谁知道他竟然曾经是一个武将?
这件事海东来知道吗?
海东来抬手唤来了随从,“去,拿盆水给他洗干净脸。”
大理寺的人手脚麻利,不消片刻,便送了一盆清水上来,而那个脏兮兮的痴傻嫌犯被搓下一层泥垢后,也露出了一张颇为英气的清秀面容。
杨柯还没来得问话,一旁当了多天哑巴的刘辟突然暴起,他揪住刘射的衣襟,恨声道,“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