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来摇头,说,“上次宴会,我便在沈驸马的府邸安插了人手,今日得到送来的密信,说近日沈驸马派人跟踪你,你可能有危险。这信虽是奇怪,但联系昨晚陛下中毒事件,我自不能视而不见,只能来此走上一遭了。然而沈驸马和李亦君联手在此设下了天罗地网,当真防不胜防。”见杨柯满面担忧,他又是道,“沈驸马在路上对你下毒针,然后试图用失控的马把你的死因遮掩过去,然而,他没有想到我直接把马控制住了。现在想来他们也真是思虑周全啊,特意安排了李亦君此刻在大理寺中对着你的茶水下毒,万一你被发觉中毒身亡,那么只能怀疑你身边的人,而不会有其他想法。”
杨柯点了点头,又是问道,“只是他为何要害我?”这里他的脸色一沉,“难道说真是他谋害了陛下……”
海东来亦是缓缓点头,续道,“我就是这么想的,韦贵妃不去通知太子殿下和舒王,却偏偏通知了李亦君,这实在奇怪,多亏我在场,他们不敢造次,否则陛下怕是昨夜便遭遇不测。”
杨柯紧蹙眉头,双手也在不知不觉中团成了拳。“那陛下怎么办呢?目前有广郡王在宫中施压,他们会暂时保住陛下的性命。”杨柯的声音中已是添了怒意,“他们居然想弑君!!”
“陛下的性命握在他们手中,我们难免投鼠忌器了。”
“啊?”杨柯似乎有些慌张,但却半晌未曾开口。许久,他方是低声说道,“那怎么办?陛下他……”
“必须得给陛下解毒才行,”海东来应道,“只是为何要贸然对你动手呢?”
杨柯又是静了半晌,这才喃喃说道,“难道李亦君以为他的那些手下是我杀的?这也难怪,那些尸体都在我府邸里,他自然认为是我所为。哎,真是……艰难无比……”
海东来将手放在杨柯的肩膀上,片刻拿起红伞,“你体内的毒还未解,陛下还在危难之中,根本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刻。你好生将自己照料好了,其他事情我自知会你的。”
李亦君这么认为也好,这样韦皋就安全了,他们没有怀疑到他头上,现在就劳烦杨柯背着黑锅吧!
……
某客栈,天字丙号房内,灯光昏暗,一男子静静立着,像是在等什么人。一人头戴斗笠,匆匆推门而入,吩咐随从守在门外,又轻声将门掩上。
“主人,我来了。”一面说,一面取下头上斗笠,显出沈驸马那略有慌张的脸容来。
那男子转过身来,正是李亦君,一张英俊的脸上满是冷漠,却又透出几分高贵之色,“这次你太急了,差点把我陷入危局。”
“原本,我对杨柯下毒,又以下药的马匹撞击他,这件事撑死了就是意外,最绝的是那个马是广郡王刚刚送给我的,到时候杨柯一死,还把广郡王拖进来,可谓是一举两得。”沈驸马语气恭谨,却难掩兴奋之情,忽又沉声道,“……谁知道半路杀出了海东来,海东来果然没有这么简单,多亏您应变及时,在杨柯的茶水里下毒,同时果断出手救了杨柯,否则的话,广郡王安然无恙,而杨柯脖子后面的针孔也容易被发现。”
“算了……虚惊一场罢了,海东来再怎么厉害,不可能解得了毒。”
“嗯,这些年您辛苦了,当年灭族之事,王庭的血脉几乎断绝,万般无奈,可汗才要您远离回纥,千里赴唐,这些年,可汗很是挂念您。”
“若事竟成,了却我多年宿愿,也当是报兄长之恩罢。这些年来,我在回纥过的日子,何尝有半分尊贵可言,你也不必自责。”李亦君冷冷道。若不是兄长他记得有这么一个弟弟,自己便要客死大唐这个异乡,就如阴暗宫室中瘦弱老残的老鼠一般,无人知晓。
灯影之下,更显李亦君身影孤孑。
“主人,其实先生待回纥也算有恩。”
“我母亲以回纥先代主母的身份,偷偷救下他,再将他藏于别处养伤,他理应是感激,”李亦君冷笑道,“咱们对他也有恩义,如今也算是两清。”
“他也是算先代主母的故交和旧识。”沈驸马叹了口气道。
“母亲的故交?沈叔,你说他们之前就认识?”李亦君喃喃道,心下惊讶,母亲和先生难道有什么内情?他想起自己母亲得沈叔自小相伴,如今母亲也已不在,心下微恻。
李亦君记得母亲说过,当她站在高坡,附瞰脚下连绵远去的河谷,千里茫茫,不见人烟,从此可以远离长安,远离宫中人事,到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山谷,那一刻,真想就此远远逃开,再不要与从前种种有一丝瓜葛,可母亲她做不到,还是做不到啊,李亦君心下叹息,“母亲带着李氏一脉,逃亡到回纥,设法得到父汗的青睐,他们终得落脚之地。”
“主人,如果此次你得以脱身,就不要再回来了。”沈驸马叹息道,语中隐有怜惜之意。
李亦君猛抬起头来看向沈驸马,灯光下,一双美目中浮起阴戾之色,忽又转过身去,恨声道,“我何尝不想,只是李适一日不死,仍稳坐于朝堂之上,我就一日不得安生。每到夜间,我就看到族人满面是血,手足俱断的样子,皆历历在目,我要李适死得更惨千倍、万倍!我要大唐血债血偿!”声音渐渐抖起来,听得人骤生寒意。
片刻,李亦君再回过头来,却仍是方才冷冷的模样,像是换了一人般,淡淡道,“我要亲眼看李适死在自己亲近之人手中。”
沈驸马似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此事恐非您想的如此容易,况等太子和李纯已是羽翼丰满,”皱了皱眉道,“我怀疑禁军有人与李纯牵扯甚深,我虽誓死效忠,但合朝中数人之力,怕也难有作为。”
又道,“且先生等人决意以九皇子为名,群起乱之,而李适已经如砧上鱼肉,危在旦夕,就让他们两方势力河蚌相争,咱们顺手推舟就可,不要牵扯太深了。”
李亦君冷笑道,“如今已势如骑虎,你以为还能停手么?” 忽又一笑道,“九皇子等人也配得到皇位!不过乌合之众罢了,难以成事,况广郡王决非易于之辈。”
“不错,主人,您得小心应对广郡王。”
忽见沈驸马作了个噤声手势,低声喝道,“什么人?”
只听门被推开,转瞬间,已有一人隐于沈驸马身后,沈驸马未极转身,却见自己胸前开出一朵鲜艳至极的花来,满目尽是不信之色,忙以手去掩,却见血花怒放,哪里捂得住!身子一软,更要向地上倒去。身后那人反手一掌扑灭了灯火,房内顿时一片黑暗。
李亦君大惊,拔出随身短匕,护在身前,喝道,“谁!”
只听那人桀桀一笑,声音说不出的沙哑难听,“不记得我了么?”
李亦君刹时心血倒流,颤声道,“倒底是谁,不必藏头露尾。”
“您自是不记得在下这般身残之人,”此时,李亦君已渐渐适应了屋内光线,那人自阴影处走出,站在李亦君之前,用手轻轻拨开覆于面上的乱发,月色惨白,只见那人一张脸上,口、耳、鼻、眼中流出的鲜血似已结成黑痂,面目扭曲,更是白得一分血色也无,“您太大意了,带了两个毛头小子就敢出来了,我要事需要和您谈。”
李亦君只觉眼前一黑,却无路可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