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尝不两是什么意思？”兰玛珊语气中透漏着自己的求知欲，“心居中心、统治五官，心能够辩别、知晓人生的美好，心通过各种感官而认知。可是为何是两呢？”
李亦君不可思议的看向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女子，她怎会如此的与众不同？他知道兰玛珊蒂聪慧，但身为外邦女子竟可以参详儒学。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这几天，自己对她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爱恋，还有无限的敬佩。
“你说得很对，这个心居中心、统治五官，而这种心，类似于佛教唯识学的第六识，即 意识。至于为何是两，因为心不仅仅可以获得感性的事物，人的喜怒哀乐，还可以清楚地认清事物的真相，获得正确的认识，避免了感官所提供的不确定的认识。”李亦君不禁欣喜，带着几分惊喜几分自得道，“换而言之，在荀子看来，不同的认识角度获得不一样的认识，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
“你很喜欢荀子，对不对？”兰玛珊蒂如有所思，“你房里有很多关于荀子的书籍。”
“没错，我在长安求学的时候，对荀子先生的观点一见如故。众人皆推崇孔孟之道，将其视为正宗，我却偏偏推崇荀子，他的治国理念、对天人关系的探讨，实在让人耳目一新，在儒家中独树一帜。”
“治国？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这句话后面，你写了很多感悟。”
“没错。”李亦君笑答，真是个太聪明的女子，竟能一语中的，他心里的探究之意更浓，爱意也越浓，“仅此一语，荀子已可堂堂在儒门中占一席崇高之地位。荀子认为，民是君主赖以存在的基础，他甚至认为君主的政治地位要取决于民心的向背。”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对的，我很是赞同，荀子先生以水与舟的关系来比喻君民关系，一方面指出民是君主赖以存在的基础，另一方面又承认了民的力量能够推翻君主。”谈到信奉的内容，李亦君兴致很高。
“你机关算计，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大唐子民，此刻却是一副爱民如子的模样，就不怕民众之水把你弄翻吗？”兰玛珊蒂冷冷讽刺道。
李亦君一愣，语气激动起来，“大唐是我死敌，对于我族人，我自是爱护有佳。”
“所有的大唐人都是你的死敌吗？”
“所有！！！”李亦君语气执拗。
“未必吧？既是如此，你为何在地窖保存着蜀中百姓赠与的酒？那酒属于自酿的，并不贵重，可见你对大唐子民有情意。”兰玛珊蒂双眉紧皱，用力咬着每一个字。每个字都沉重打在李亦君的心头。
兰玛珊蒂很笃定，他对大唐皇室有仇恨，但对于大唐子民，他有爱护之心。在大唐日子久了，他不由自主、身不由已对大唐有了感情。
海东来对兰玛珊蒂谈过他与李亦君治水的合作，兰玛珊蒂从那些断断续续的闲聊，敏锐地发觉到了李亦君保全洛水百姓的一颗诚心。
她认真谈论此点，谁知为此，海东来还吃了很大的干醋，差点拂袖而去。
其实更明显的证据是那些书籍中的札记，那些李亦君的诗词，那些描述大唐山水的丹青。他写了很多所任地方民生疾苦的诗词，一笔笔绘出大唐的大好河山。
可见，李亦君的心情是矛盾的，他不是一个被仇恨完全蒙蔽了心智的人。
李亦君实在不愿意谈到这个话题，他不由得换了个话题，随手拿起一副字画，柔声道，“兰姑娘，这副泼墨画可是你杰作？”
兰玛珊蒂微微一愣，大抵是想不出会有这种名字，“泼墨画？”
“对啊，前朝的王洽，以墨泼纸素，脚蹴手抹，随其形状为石、为云、为水，应手随意，图出云霞，染成风雨，宛若神巧，俯视不见其墨污之迹。后人称为泼墨画。你这副出水芙蓉，看不见下笔的痕迹却让花叶错落有致，干笔淡墨之中又镶上一些墨气淋漓的重墨，层次更加分明；偶有见笔，淋漓烂漫，有骨有肉。而整幅画，一气呵成，浓淡有序，画风随意却尽显章法，留白恰到好处，唯有一词以盖之：世间难寻。”李亦君此言自是很夸张，极尽褒奖之词，哪怕兰玛珊蒂随手一挥，他也能把她夸成一朵花。
兰玛珊蒂自是无语，感叹李亦君讨人欢心的本领，但她不喜欢这种话语，“这画本是你不满意，丢弃的，我闲来无事，把那些朱砂呀墨啊什么的倒上去，添添改改的倒也像个样子。然后我就想啊，可不可以有意识的去泼墨呢？于是我就一次又一次的这样去试，想不到还算入眼。你笔墨丹青的本领，杨柯多次夸赞，何必如今一副不见世面的样子，说一些违心的话？”
李亦君不由得语怔，“……对，我……原来画的水竹。杨柯对我的丹青有溢美之词……”
“杨大人虽然为人冷血毒舌，但断不会说假话。他信奉法家，不喜阿谀奉承。”
“师弟的确是法家的信徒。”李亦君轻笑道，“王者之法，等赋、政事、财万物，所以养万民也。这句话他常挂于嘴边。所以他选择做了酷吏。”
“我有个疑惑……一直没有机会问杨大人……”兰玛珊蒂稍微犹豫，“你信奉儒家的荀子，杨柯却是法家的信徒，但是你们却是师兄弟，这着实奇怪。”
“那是因为师父是荀子的信徒，荀子虽为大儒，却是礼法并重的，以隆礼为前提的重法。礼有三个根本：天地是生存的根本，祖先是种族的根本，君长是政治的根本。没有天地，怎 么生存？没有祖先，种族从哪里产生？没有君长，怎么能使天下太平？这三样即使部分地缺失了，也不会有安宁的人民。所以礼，上事奉天，下事奉地，尊重祖先而推崇君长，这是礼的三个根本。但是，人的天然本性是追求利欲的，而礼的作用是在对人的利欲的无限追求上作出限制，二者之间不免有冲突。为了确保公共秩序的正常运转，礼的遵循不免要诉诸于一种强制性。由此，礼转为法。”
李亦君对着她祈望解释的眼睛，忙进一步解释道，“杨柯认定的法，和荀子的法不同。法家片面强调法令制度条文的重要性，而无视法令制度之所以成立的人情因素，推崇法治却没有法度，卑视贤能的人而喜欢另搞一套，上则听从君主，下则依从世俗，整天谈论制定礼义法典，但反复考察这些典制，就会发现它们迂远得没有一个最终的着落点，不可以用来治理国家、确定名分。法家以崇法著称于世，但是，他们没有把握其根本精神，因此，它不可能真正起到经国定分的作用。”
“也就是说，礼法合治？”兰玛珊蒂试探性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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