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依旧细雨绵绵,天色渐渐暗了。海东来披上披风出了海府,仿佛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习惯,没有看见她的时刻,生命就像缺少了养分。明明告诉自己要放下,却不能停止想念她的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不知不觉,他已经飞至杨柯的府邸。
大堂内,海东来立于厅门之处,目光清萧地看向正往大堂这边过来的杨柯和广郡王,微微躬身,温煦而言,“海东来见过广郡王。”
杨柯故意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冷凉地看了海东来一眼。他们不能在广郡王面前表现地过于熟悉。
广郡王目光清和,面色安详,颔首一笑,双手抱拳回道,“海统领有礼。”
海东来一面让开了身子,领着广郡王进了大堂内。
广郡王目光流转,最后落在了大堂旁边的侧座上,言笑晏晏,宽和地道,“没有想到,左统领吕明竟然伤亡了。”
“眼下内卫事物纷乱,臣的隐疾时常发作,暂时无法挑出合适的人来。”海东来面不改色地寻个借口。
“两位,无须多礼,今日本王到此,有要事相商。”广郡王目光温绵,语气澹澹,“宫中刺杀,坊间诡异灭门,灾祸的预言,加上前几日的狼群,长安城人心思乱,最糟糕的是,有心怀叵测的人将一切的矛头指向东宫。”
“什么人?!”杨柯脸色煞白。
海东来心中一惊,霎时想到些什么,“李尽忠还是韦贵妃?”
“肯定是韦贵妃,李公爷不会如此(李尽忠被封爵),偏偏此刻,父亲又病重了,怕是连辩解的气力都没有了。”广郡王神色忧伤,想起内忧外患,却又是诸多感慨起来。
坐下海东来和杨柯面上不免有了波澜,看来局势比他们预想的还是危急。
海东来处事决绝果断,直言道,“殿无棰策之威,衔橛之备,虽造父不能以服马;无规矩之法,绳墨之端,虽王尔不能以成方圆。殿下对身边之人,还得谨慎。”他指的是李尽忠,海东来看得出来,广郡王对李尽忠有些情意和交情。
“今日我即在这里,就无须这么多礼节。虚伪逢迎的话咱们就免了吧。”广郡王豪迈一笑,风姿洒然地转过身来,目光清炯安然地看着他,缓缓地吁了口气,肃正了面容,“海统领的这一番诛奸之论是否意有所指了?”
“李尽忠!臣指的是李尽忠。”海东来迷离的瞳眸里隐匿着一丝淡淡的幽愤,这个李尽忠一定与所谓“师父”有关,想到他和兰玛珊蒂在山洞中痛失孩子,心中心中怒意汹涌。
广郡王哦了一声,心中却是又震又惊。
广郡王的父亲——太子殿下,从来都偏爱他的太子妃萧氏,对他和母妃平平淡淡,最后却因为这个萧氏,整个东宫都受到牵连。他从小就背负了太多的压力,遭受到了太多的不公平待遇。李尽忠却对他很好。
广郡王脑中电光石火般的一闪,跳出情感的桎梏,一切事情慢慢明晰起来。
海东来从怀里拿出一本账簿,淡淡道,“殿下,可以看看李尽忠的家底,这只是一部分。”
广郡王低头一看,那账簿封皮赫然写着“忠心谱”三个字。
五百万两、三百万两、二百万两、一百万两、五十万两、四十万两……
按照这个额度,恐怕连大明宫都能造得出来。
杨柯脸色越发地阴沉了,“这位向李公爷献二百万表忠心的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做地衣。”
广郡王沉默了会儿,神色一紧,拳头微握,咬了咬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贤不仁以小民当刍狗。”
虽未点明,却字字句句直指当今的天子——李适。他宠爱放纵宦官,给了他们军权、财权,终究酿成今日的局势。
海东来一度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陛下的行为。
陛下对他有再造之恩,可是就算陛下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雄心壮志逼迫他行此霹雳手段,但是刻薄多疑,偏宠宦官,偏爱舒王。
他是诸多祸乱的来源。
曾经,兰玛珊蒂就是这般和他说过,当时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怒气,他为此一日都不曾和兰玛珊蒂说过话。
那一日,海东来想了很多,兰玛珊蒂的话不停地闯进他的脑海中,他隐隐觉得有理。然而,那毕竟是陛下。
那一天日落时分,兰玛珊蒂扭伤了脚,却痴迷于舞,带着伤要去飞影坊讨教。
海东来看不过,担心她会伤了脚踝,不由分说,强行把她抱走。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海东来,你能不能放我下来?”
“不能!你又要指责我,不尊重你的,对吧?”
“东来,我们回家吧,无论我有多少情由,我终究是不对,不该忘了自己脚伤。”
海东来低头,对上了兰玛珊蒂清澈见底的眼神,心底忽的清亮了许多。
情由是情由,是非是是非。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不应去顾念情由。
所以,如今,形势危急,他不可能如往常一般推波助澜,也不可能对陛下的不明智举动无动于衷。
……
“臣一定竭尽全力,彻查事情原委。绝不会有半点纰漏。”杨柯满脸肃穆之色,义正言辞地说道,一边侧身看向了海东来,“事情的大致情况我已了解,你查出什么了吗?”眼下大理寺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他不能公开维护漩涡中的太子,只能寄希望于海东来了。
海东来回过神来,面色肃然地道,“老实说,实在不多,零零碎碎。”
广郡王眼中的一分希冀顿时变成了浓浓的失望,自嘲笑道,“果然…还是没什么希望了…”
海东来看着广郡王失望的模样,摇摇头接上了下一句话,“不过,我们目前还是有事要做的。”
广郡王深吸了口气,面容上闪过一丝决绝,“究竟何事?可是需要本王出手?海统领请直说无妨。本王将父王的身体状况都坦诚告知了,足可以见诚意了。”
等的就是广郡王的这句承诺,海东来和杨柯所设想的事情,没有广郡王出手,是难以做成的。
“那臣就直白了。”海东来嗯了一声,秋波流转,悠悠地吐了口气,侃侃而言,“眼下局势虽说不利,但殿下在禁军中也是有所经营的。禁军不乱,大明宫便会安稳,长安自然也会安定下来。与其花气力去堵那些阴谋和猜忌的言论,不如看牢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