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清寒,空气中透着一股薄薄的淡凉,氤氲在宁谧的夜色里。房间里摇曳的烛光,将那一笔纤瘦温阙的身影拉长放大。
兰玛珊蒂凝眉细看着李亦君强留下来的那把剑,目光悠长而深远,不时地闭着眼睛,回想着目前自己所知道的信息。
李亦君端着棋盘,缓缓地凑过头来,“上次看你,自己和自己下双陆,你愿意和我下吗?”
“不愿意!”
“那我们玩赌棋,输的人要回答赢家一个问题。”
“好!”想要知道真相的兰玛珊蒂便答应了。
“你不怕我骗你吗?”
“不怕,你骗不了我。”兰玛珊蒂面色怔了一下,目光平淡地看着李亦君,“那你呢,不怕我骗你吗?”
李亦君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如果是其他的人的话,我一定会这样想,可是你不同,你虽个女子,可身上有一股天地正气,让我心甘情愿相信你。”
想要取胜的兰玛珊蒂,指尖落下,先执棋。
掷色子,抢得了要点,被压于下风。
兰玛珊蒂占得要点,几手交换之后顺势进了几步,着法漂亮而利落。
李亦君胳膊撑在桌子上,双手一摊,“不必浪费时间了,这局我输定了。”
“你书房里挂了一副字画,上面写的是,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如此有坚定志向,为何轻易认输?”兰玛珊蒂嗤之以鼻,一边转过了身,有些清嘲地笑了笑。
“你留意到了,我很高兴,这是屈原楚辞国殇,身体虽然死亡,精神则永远不灭,刚强的魂魄依然是鬼群中的英雄。”李亦君清亮的明眸里闪烁着一丝澄光。
兰玛珊蒂原本不屑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好奇,斜了李亦君一眼,“那我提问了,你为何强行要我收下这把剑?”
李亦君望一眼剑,目光又落回,“那把剑的母亲是我母亲的。”
兰玛珊蒂微微一愣,这个答案,她着实没有想到。
“她生前善于剑舞,一首西河剑器能让我叶户一见倾心——”
“叶户?”
此刻方才收回目光,李亦君微微笑道,“我父亲。回纥王庭中,称呼父亲为叶户。其实,你早就猜对了,我不是大唐人。而你可知道我母亲是什么人吗?”
“你母亲是什么人?”很配合的兰玛珊蒂……反问了一句。
“一位大唐的绝世美女。”李亦君的眸子在四周灯火的辉映下熠熠发光,直勾勾地注视着兰玛珊蒂由只那么一点兴趣的表情转换为很有兴趣的表情变化,面如冠玉的脸上笑意更浓。
西河剑器?兰玛珊蒂立马想到吴幼澄的《西河剑器》
兰玛珊蒂试探性问了一下,“你母亲可是姓吴?”
李亦君的脸顿时僵住了。
微寂,李亦君倏尔一笑,“这是另一个问题了。我们继续下吧!这次我先投子!我执黑子,你执白子。”
黑子扳,获得了很大的实利,辅之以左上夹的手段,白子要从攻击中挽回损失变得更加困难了。
再挪几步,黑子似乎已经能够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白子控,显得从容不迫,继而施以严厉手段,黑子计谋只能再次无疾而终。
明知道对方连续不断的陷阱还不及加以防范,他李亦君就是笨蛋,他总想着理所当然能赢她。而在下棋之前,连自己也是这样坚信着的。
白字凭着精妙的计算能力后来居上,最后,黑子饮恨终局。
连续两局失利,李亦君觉得有些丢脸。
“想不到,你一个膘国女子,却能如此精通双陆。”李亦君唇角勾起一丝淡笑,有些打趣地看了兰玛珊蒂一眼。
这番言论,海东来也曾说过,她的思念之心更甚。
兰玛珊蒂敛去悲伤,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我赢了,可以提问了。我想知道你母亲和吴家的确切关系。”
李亦君暗叹一口气,“兰玛珊蒂,要不是你心向着海东来,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完全不用这么麻烦。”
“你不想说,便算了。”兰玛珊蒂耸了耸肩,维持着固有的骄傲,白了李亦君一眼,便欲离开。
“且慢。”李亦君英眉一斜,星目中泛起一丝痛楚,“罢了,我回答就是了。我母亲是吴家嫡女,也是吴幼澄、吴尚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吴幼澄、吴尚是妾室所生,我母亲却是吴家唯一的嫡女,所以她才是吴家的主人。可惜她红颜薄命,而我当时年幼,加上生世一时难以公开,吴家这股力量便落到吴尚手中。”李亦君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吴氏兄弟虽为长辈,但是他们母亲出身卑贱,加上他们无能,使吴家彻底沦为先生的工具。
兰玛珊蒂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当初夏大哥丧礼,有一女子前来闹事,该女子可是你派来的?”
“是我所派的不假,但我有充分的理由。”李亦君面色有些失措,急急地辩解起来,“吴家虽散落各地,却仍为世族之后,夏云仙不过一介卖力气的游侠,他有何资格和吴家嫡系之女合葬?我身为吴家族长,必须阻止此等荒唐之事。”
兰玛珊蒂愣住了,眉头轻轻一蹙,“可那是夏大哥的遗愿……”
“遗愿又怎么样?夏云仙的大唐第一游侠的名号,就是好狠斗勇而来,他做了不少有为大唐律法之事,他这般行径,朝廷不予追究已经难得,厚葬和合葬就是痴人说梦。你明知道,他的要求是强人所难,还是答应了。这便是你的弱点所在了。你可知,厚葬之事,给海东来带来了多少麻烦?”
兰玛珊蒂暗叹了一口气,海东来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她也明白当时御史和六台司谏的弹劾文书快堆成一人高了。
对此,她心里内疚不已。
“当时海东来似乎被圣人疏远,吏部还想着出手,被我出手阻拦了。”
“你是为了吴家吧?不希望夏大哥和吴家吸引太多注意力。”兰玛珊蒂吁了口气,一边看了李亦君一眼,“吴尚,虽被秘密赐死,但走的并不痛苦,很干脆。”
“那还算便宜他了。”李亦君恹恹地看了兰玛珊蒂一眼,语气有些不善。
兰玛珊蒂眉头轻蹙,缓缓起身,“你对母亲感情很深,却不喜欢吴尚和吴幼澄兄妹。很有意思。”
“他们是妾室所生,算不得我的长辈。”李亦君俊雅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哀戚与嘲讽,忽而间满目苍凉与落寞涌起,“再说,吴幼澄自作主张,嫁给低贱的平民,简直是家族的耻辱,连累我外公被迫自杀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