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饼肆名气不小,早早的便挤满了人。海东来穿着朝服,却不好与百姓混坐,另要了楼上一间雅室,推了一架屏风来隔住外间。
过不多时,店家将饼食送了上来。那胡饼里掺了小块肥嫩羊肉,又裹了油烤过,热腾腾地焦香扑鼻。两大碗荠菜羹却少用油盐,气味清美。
海东来尝了一勺菜羹,赞道,“不错。”
兰玛珊蒂夹过一块胡饼,咬了一大口,热热的羊油溢出,混着面香肉香,果然甚是美味。海东来见她吃得香甜,笑着将盘子向她面前推了推,柔声道,“别急,这一盘都是你的。”
两人正吃着,忽听外间的食客大谈朝中诸臣的喜好私隐。一会儿说某人多内宠,闺闼中风光无限。一会儿又道某公好财货,堆积珍宝如山。事无巨细尽力描摹,倒像件件都是自己亲见一般。
有唐一代,民风颇为宽放,市井之间的议论难免便多放肆,然则时人都不甚在意。便是李适四下里广布内卫打探消息,听到这些,也不过一笑置之。不过,海东来属下的内卫还是很重视这些市井之言。
外间众人越说越是兴起,慢慢说到了不久前长宁宫中的刺杀案。
只听一人道,“舒王近来怎不见了?”
又一人有意压低了嗓子,道,“舒王前几日叫吓破了胆,连圣人都恼了他。他如何敢再出来?”
兰玛珊蒂听到此不由停箸,心道长宁宫中的刺杀案,皇帝并未张扬,此人如何得知?海东来脸色一沉,也回过头去,想听他说些什么。
外间众人想来也是如此,一时间肆中静了许多。那人见众人都侧耳静听,甚是满意,喝了一大口酒,大声道,“舒王新纳的小娘子是个狐魅!这才把王爷迷得颠三倒四。这狐魅百岁才能变化成人,让她进了宫,在圣人身边待上一晚,她便能退去肉身,得道成仙。亏得九殿下和李大人正在宫中,当下里一声断喝,那狐魅吓得屁滚尿流,登时现了原形。没想到长安除了人鬼戒惧的赤帝东来,还有一个九殿下。”
“可不是嘛,算那个狐妖走运,要是赤帝东来在场的话——”
“嘘,小点声,不想活了……不过他要是在场的话,狐妖可能得肝胆具裂,灰飞烟灭呢!”
“把可能去掉,是肯定啊,那海东来比阎王爷还恐怖,我家小娃一哭闹,我就告诉她,赤帝要来了,她立马安静了。”
兰玛珊蒂听到这里,又看看海东来阴沉得要吃人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此时人人都在听着讲述,这一下笑声便有些突兀。那人被打断,大是不满,道,“是谁在笑?某家说错了么?”
兰玛珊蒂忍俊不禁,瞥了瞥海东来脸色,抬高声音道,“我怎么听说得不一样?明明是舒王延请九皇子过府,那狐魅一听说九皇子大名,自己便望风而逃啦。”
海东来铁青着脸,听他信口开河,看了他一眼,指指后门,两人一道起身。身后那人兀自说道,“不光是九殿下法力高强,李大人也是一身正气,上次治水,多亏了李大人的不世之功,不管怎么样,狐魅未能得逞。圣人因此恼了舒王。”
兰玛珊蒂走出食肆,更无顾忌,低了头闷笑。海东来一拍她肩头,斥道,“胡说八道。”自己想想,也忍不住笑了。
兰玛珊蒂笑了一阵,忽然道,“所谓狐魅,便说的是那个女子罢?长宁宫才建成便连着封了十几日,又有舒王得罪。外间揣测,也是在所难免。”
海东来道,“你以为这就是几个百姓信口雌黄?”
兰玛珊蒂想了想,道,“你是说有人故意散了这消息出来?这般荒诞不经的话,不过是糊弄几个无知无识之人。又有甚么用?”
海东来道,“正因荒诞不经,无从求证,信的人才会也越多。舒王与狐妖勾结,意图刺杀陛下,罪名若是坐实了,舒王岂能善罢甘休,要是玉石俱焚的话,怕是幕后主使收不了场。更重要的是,把九皇子和李亦君这两个关键人抬出来,提高他们的威望。”
兰玛珊蒂恍然大悟,道,“比起谋逆来,狐魅之说,看似自污,却不过是个半大不小风流罪过。加上陛下不愿再提此事,朝中诸公不知真相,倒教他遮掩过去了。这样一来,处于劣势的舒王也就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海东来淡淡一笑,道,“夫人说的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