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九皇子,自幼长在长安声色犬马的锦绣堆中,却偏偏一心向道。小小的年纪,便学得一身仙风道骨,更兼秉性古怪,等闲不入宫门。反倒时常一身粗布衣衫,支个幌子到西市替人卜卦算命。
当时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旁人如何肯信他?此人却极聪明,鉴貌辨色,所言事物,十有九中。一时间声名大噪,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他却嫌烦了,躲进嵩山里,三五年踪迹全无。
海东来识得他时刚来长安。九皇子也是名声未显,很多官员不识其人。
当日一名官员欺他年少,道是他算命不准,欺世盗名。海东来见一众豪仆围住了个少年人,气愤之下,便要出声解围。哪知这少年朗朗道,“不错,别人也就罢了,阁驾的命数,山人万万不敢妄言。需知阁驾另有司命星官。日夜膜拜,百依百顺,自可延年益寿。若有违逆,嘿……这个却不好说了。”
那人听他说得郑重,不由问道,“甚么司命官呐?”
九皇子笑道,“君家醋娘子,正乃阁驾司命真官也!”
那人登时面红过耳,显是他说得中了。旁人见状,轰然一笑。
九皇子眼珠一转,又道,“阁驾今日怕有血光之灾。不可不慎,不可不慎呐。”
果然他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黄影倏地闪过,举手在此人面上狠狠一抓,身法之快,落爪之准,丝毫不逊武林高手。那人脸上立时鼓起五道红痕。那红影却不作罢,“嗷”地一声,猱身再上,这次却是左右开弓了。那人不敢还手,唯有抱头闪避,兼之软语哀告。
一众仆从却敛手而立,再没一个敢上前半步。众人看得又是惊诧,又是好笑。海东来看那九皇子时,却见他正笑嘻嘻地收拾摊子。
好容易那黄影抓得累了,停下喘息。众人看时,却是个娇蛮少妇,容貌颇美。再看那人,帽儿也丢了,衣服也褶了,蓬头乱发,满头满脸的横七竖八,一道道细若游丝,深如刻画,正乃纤纤十指之功,殆非造化之所能及。众人鼓掌大笑,那人以手掩面,这少妇却毫不在意,依旧叫骂不休,这么一闹,围观者便越来越多。
九皇子却趁乱出了坊。海东来跟上几步,见四下无人,“你何以知道他家有悍妻?”
九皇子打量他一眼,“这几日天气炎热,人人苦夏。此公却衣衫严整,领口高掩。我便在想,他盖的是什么呢?待他拽我时,手腕上的细伤便遮不住了,两下一对,其理自明。”
海东来又问,“那这血光之灾呢?”
九皇子道,“此人衣饰奢华,革带上却无装饰,与他通身衣饰大为不趁。我看那革带右边有道小小的划痕,想是原本坠着甚么,被人随手一拽拿了去。这人前呼后拥,自然不是偷儿下了手,只能是他自己送了人去。这般私密物事,随手相赠,可见狎昵。”嘻嘻一笑,又道,“他堂上阿娇耳目颇为灵通,听说这风流故事,怎肯善罢甘休?”
原来他看那人诸多仆从之中,有一人虽围着自己,却神色不安,频频外顾,料想是那人妻子放在他身边的眼线。他本以为那人要到回家之后才会被娇妻训导,哪知此女抓起夫婿来迅如风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深得兵法之精要。倒显得他算得更准了。
海东来听他说完,赞道,“阁下如此明察秋毫,令人佩服。只用于此等游戏小道,未免可惜了。”
话未说完,九皇子先摇手笑道,“尊驾目光如炬,焉有看不出的道理?故意相询,想来是要试我一试。至于明察秋毫,为国为民……”看了看海东来,道,“那是尊驾的事啦,我却做不来的。”说着一笑而去。
他二人始终未通姓名,此后又多年不见,南诏和亲时,方才又见了一面。
今日宣政殿前一会,却都想起了过往。杨柯听海东来说得有趣,不由笑道,“这九皇子果然有些门道。”随即奇道,“此番他虽得宠,但陛下无故叫他回京做甚么,算命?”说到最后,已是全然在玩笑了。
杨柯不知南诏之事的细节,海东来却明白此人城府很深,又观察入微。只是,此地不是细聊之处。
海东来道,“是啊,皇帝叫他回京做甚么?”他虽是在重复杨柯的话,语气却有些沉重。杨柯皱了皱眉,想了想,低声道,“是不是……舒王?”
他话说的含糊,海东来却知道他的意思。舒王本来颇得李适宠爱,大有扶摇直上之势。然则舒王近年来所犯事故都着实不小,皇帝也颇为厌弃,他的太子之位眼看无望。因此又找了个九皇子来京,仍是存了架空皇嗣的意思。他一想到此节,不由也冷了脸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