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烧着炙热的劫火,火辣辣的新伤累着旧伤,无数毒虫在啃啮肌肉、内脏和骨髓。挪一下膝盖,抬一根手指,咬一咬牙,眨一眨眼,都是内外交煎,一点点凌迟的苦……
痛占据他的全部精力,他慢慢尝试运气,逼出了积堵的两口血,胸口终于感觉到轻松。运功还是太勉强了,他的神智陷入昏沉,有时能感受到人语和摇曳的光影,在恍恍惚惚中,他依稀闻到了一股他熟悉不已的幽香……
海东来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一张娟美而苍白的面孔映在眼帘。
真的是兰玛珊蒂。她趴在床边,守着自己,睡着了。
与记忆不同的是,此时的她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难道是为了自己而哭?海东来咬牙抬起胳膊,试图擦掉兰玛珊蒂的眼泪。
她突然抬了抬头,动一下,海东来连忙闭上眼睛。
突然自己的脸有一阵异样,隐隐约约地感,有一支柔软而纤瘦的手,竟然在抚摸自己的脸庞,它在摩挲自己的眉毛,轻柔地抚平自己的眉头,点压的自己嘴唇。海东来不由得面红耳赤。更糟糕的是,有一股清幽的呼吸扑面而来,难道她要……
海东来心下一慌,不由得睁开眼睛。
“你终于肯睁开眼睛了。”兰玛珊蒂美眸轻扬,盈然笑意若一朵兰花绽放双颊。
“你……是……故意?”海东来扯动嘴角却勾起疼痛。
“海大人,还不知道自己的手被包得和粽子一样吧?”
海东来才明白过来,自己把兰玛珊蒂“擦”醒了,不免有些尴尬。
兰玛珊蒂把药端来,将一勺药递到他嘴边。
“我自己……”
兰玛珊蒂瞪他一眼道,“闭嘴!张嘴!”
“到底是闭嘴还是张……”
“闭嘴!张口!”
在屋外偷听的张五哥不由得一阵轻松,抚掌而笑,总算有安生日子过了。这段时间海东来埋头公务,加至内毒加深,狂燥之气俞重,行为乖张,动辙训斥,身边人莫不战战兢兢,连吕明都被吓得瘫软在地。
海东来默默喝完了药,凝望着那个为自己忙前忙后的身影,仿佛能把它刻入心底。
兰玛珊蒂转身低垂双目,巧然轻笑,眉目如苏,眸里溢出点点笑意,四目相对,他油然感到心跳得厉害。
他终究忍不住轻声问道,“你笑什么?”
兰玛珊蒂甜甜一笑,娇俏道,“都说字如其人,海大人的字写得真真好,就是人太无赖了。”
海东来注视着那张脸,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良久后垂目笑叹,“张五哥果真是活腻了。”
兰玛珊蒂捉住他的手,泪水划过精致的脸庞,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挤出一句话,“你真傻。”
海东来明白她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伤害和苦楚,自兰玛珊蒂离开海府后,每个晚上,夜空之下,夏宅屋墙之上,庭院之中,都有一袭红衣飘飘,一个颀长身影。愧疚、无奈、痛心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低叹一声,“对不起,委屈你了。”
兰玛珊蒂泪如泉涌,楚楚道,“那你呢?你自己岂不是更委屈?!”
海东来轻轻一笑,“这世间畏我、惧我、防我、利用我的人太多了,没想到竟还有一人懂我、敬我、怜我,我有什么好委屈?兰玛珊蒂,我无法给你一个归宿。我的病已吞噬了我的生命,不能让它吞噬你的生命。”
“海东来,生死之命半点不由人,多少人无病无伤却死于非命。你从小就是随时都会死,到如今,也不过就是一个随时都会死。我可以在你在世的时候,或者离开的时候,都一直陪着你,让你快乐幸福。”兰玛珊蒂声音很轻,但斩钉截铁。
他怔怔无言了半响,终是开口,“不行,我怎能死后留你一人伤心,孤孤单单一辈子。”
兰玛珊蒂含泪带笑,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头,“你还真是个傻瓜,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能遇着一人,同心合意,何其可贵。人活着总是有起有落,纵使将来伤心,有这一时的执手相伴便已足矣。再说,你怎知我孤孤单单一辈子?”
海东来心中一沉,酸楚委屈翻涌,深深叹了口气,“是啊,你空灵静美、才华横溢 、剑胆琴心,的确不会……”
兰玛珊蒂微感意外,略一迟疑,半带轻笑打断道,“我活着的意义,从前只为道,只为信仰,可现在,我想为你,好好活着。今后,无论前方是劫是缘,我都想伴君左右。纵然相守一瞬,亦是一生。想推开我,太晚了。情已定,心已牵。东来与我,早已命运相连。”
海东来瞬间动容,情难自禁,想起身把她揽入怀中,却勾起疼痛。
兰玛珊蒂轻笑,柔柔俯身,依偎在他的胸前,低声呓语,“那从今往后,坦诚相对好吗?”
“好。”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