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杨柯今日心情特别好，案子进展很顺利。大理寺卿杨柯，被人称为“罪孽无边的来俊臣”，他其实很鄙视来俊臣，他的偶像是西汉的著名酷吏张汤，他不畏强权，他也羡慕张汤能够遇到汉武大帝。不同于其他酷吏，他的出身很好，是从科举举士进入仕途。杨柯选择做酷吏，因为他信奉法家韩非子的名言“明主治吏不治民”。他的办案方式已经流程化了：无问轻重，多以醋漠鼻，禁地牢中，或盛之曼中，以火圜绕灸之，并绝其粮饱，至有抽衣絮以嚷之者；又令寝处粪移，备诸苦毒。这么几个回合下来，没有几个熬得住。
刚刚从水牢里出来，杨柯洗完手，发现所有的小吏们都跪在正厅外面，瑟瑟发抖。杨柯一面了然，得，肯定是那个家伙来了。果然，刚进入厅堂，就看到海东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案卷。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
“案子怎么样了？”海东来没有抬头，“那个老妇人招了吗？”
“一个老妇人能有什么能耐，早就招了。她可是干了不少混账事情，用回春丹这种东西害了很多良家女子，真是死了都活该。”杨柯满脸笑容，“我有两个大发现，你想不想听啊？想听我就告诉你。”
看到海东来纹丝不动，杨柯叹口气，憋着嘴道：“那个老妇人招认，联系她做回春丹的是一个叫玲珑的女子，原本是平康坊的歌姬，从来被一个贵人赎身了。我把这个玲珑抓来，刚才招认，原来她的相好是禁军的萧乔，月霜行的参军。这次玲珑利用萧乔的嘴巴，把回春丹的消息递给了月霜行。我翻查黄册，这个玲珑原本是云梦坊的，看来这个云梦坊有问题。要不把她们抓来？”
“抓来也没有用，花这么多心思，就为了抓那群女人？”海东来冷笑。
“哎，是的啊。”杨柯郁闷不已，突然想到什么，莫名笑了，“对了，老妇人还招了一些事情，她常年给云梦坊的女子提供媚药，云梦坊究竟是为谁办事呢？这很像三年前你遇到的那个黄衣女子一样。”
“当年要不是张五哥警醒，发现了那个女子的饮食习惯异常，我差点就被害了。”海东来想到这件事情还是有些心理阴影。
“哈哈哈，那个组织很厉害，你也上当了。”杨柯想起来扑哧一笑。“她们会不会同一拨人？”
“不可能，他们用的不是媚药，而是一种南诏的媚术，媚药对我一点用都没有。”海东来抚掌道，“那个媚术的确让我有些疯狂啊。那个组织的确严密，说不定还会遇到的。”
“怎么遇到？这之后，你不肯收任何女子，任何平康女子也不沾染。”杨柯调侃道。
“收了给机会再害我一次？”海东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么严密的组织，又是针对大唐的权贵重臣。肯定有很大的谋划。”
“女人，离得远才会活得久了一些。”杨柯突然想起什么了，“那个叫兰玛珊蒂的膘国舞姬，不简单，我要把她再抓回来审问审问，这次得用刑了。上次，你说她是重要证人，不让我用刑就算了，还说什么不能委屈她。”
“她没有问题。”海东来抬头，眉头一皱，“别浪费时间。”
“那个女子肯定不简单，我特意把她带到戒律房。她面对满室带血的刑具，居然面不改色，一脸平静，没有一丝一毫害怕，甚至有一种反客为主的感觉，揭穿了我在虚张声势地试探她，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舞姬应有的反应。这个兰玛珊蒂色艺双绝，还这么有胆色和谋略，这个女人太危险了，绝对是妖孽。这种女人肯定是红颜祸水。”
“去夏宅栽赃的人，内卫跟踪抓到了几个人，你接着查。”海东来拿起伞就走了。
“海东来！你说那个女人到底在哪里？”杨柯正想坐下，突然坐空了，摔了个狗啃泥，“海东来什么时候把我的椅子挪开了？可恶。”
海府
兰玛珊蒂拿着《双陆谱》对着白釉瓷棋盘，认真研究双陆行棋。她正在根据书，揣摩着怎么如何布阵。
海东来进来看到她拿本书摇头晃脑，眉头微蹙的样子，不禁暗自发笑。“怎么想学赌博了？”
“也许做一个真正的大唐人，才能挑好大唐舞。我之前听花公公说过，说双陆不需要多少智力的，很简单，深受大唐文人、雅士乃至帝王、皇室欢迎。日常百姓也很喜欢，西市每天还在有很多人在博彩。”
“你照本宣科，连布阵都整反了。”
“那么布阵应该是什么样子？”她顺其自然地往下问。
“怎么，想让我教你？”海东来眼中笑意渐浓。
“我都忘了，大人见多识广，又耐心细致，一定会是一个好老师的。”兰玛珊蒂行了一个合十礼。
“我教你便是。”海东来直径坐下，“你看好了，这个并不难。右前六梁，左后一梁各布五马，右后六梁二马 ，左前二梁三马。你这里就布错了。每人计十五马。阵布好以后就开始走棋。”
“走棋时先要掷般子，根据彩数进行下马。白马自右归左，黑马自左归右。你先掷。”
兰玛珊蒂掷出六、二，用探寻又乖巧的目光看着海东来，“海大人，你请。”
海东来暗道，运气真好，我还掷什么了，随手掷了两个数。“你白马过门，掷出六二，即可出左后一梁，左后五梁。”
海东来绝对是一个好老师，遇到具体情况都会停下来和兰玛珊蒂简明扼要说清，“这种情况下，一匹单马，也可被对方打掉，被打掉的马必须拿回原来出发的地方重新走。而重新走时，必须是所掷般子的采数和棋子所在的梁位数相一致 。”
兰玛珊蒂绝对是一个好学生，一边认真用歪歪扭扭地字迹记分，一边用心记忆马遇彩的走法。
“先将所有棋子移离棋盘者可获得胜利。这其实和顾侯府那天一样，也是一种博弈。”这是海东来突然主动提到顾侯府的事件。
兰玛珊蒂猜测他可能有进展了，问道：“大人可是有新的进展？”
“嗯，对云梦坊有一些眉目了。是云梦坊把回春丹的消息辗转递给了月霜行。”
“是通过禁军的什么人物吗？难道云梦坊把触手伸进了禁军里？”
海东来冷笑道，“月霜行的参将的相好就是云梦坊培养的细作。”
“可是为何云梦坊把回春丹的消息告知月大人呢？如果不告知的话，月大人应该不会那个场合。之前您说顾侯家在禁军中有一些旧部，顾府出了叛乱之事，若月大人不在，岂不是……难不成他们想保护月大人不被牵连或者栽赃？”
海东来笑了，她自然不是一个普通的舞姬，对朝堂一无所知，却能够解读到这个地步，“你知道月霜行为何会对献乐如此热心吗？”
“月大人光风霁月，一体公心，对大唐尽忠尽职。”兰玛珊蒂言语中有深深的敬重和感激。
“对大唐尽忠尽职的确不假，但是一体公心就未必了。”海东来冷笑道，“她一个女人，资历、能力和武力都不如我和关长岭，却突然空降到内卫统领的位置，凌驾于我和关长岭之上。你知道这是为何？”
“你说。”兰玛珊蒂对朝堂并不感兴趣，但好奇心却勾起了，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
海东来俯看兰玛珊蒂一会儿，幽幽道：“因为……月霜行是韦贤妃的人。而韦贤妃抚养了舒王，又为西南王，也就是剑南道节度使韦皋关系密切。”
海东来的话很简短，但是舒王、韦贤妃、月霜行、韦皋……看来这必然和太子与舒王的斗争有关，灵儿某种程度就是死于他们的斗争。兰玛珊蒂不愿卷入黑暗而残酷的纷争之中，她伤心感叹道：“我只是给太子跳了几次佛教舞，就差点让膘国和夏大哥卷入可怕的阴谋。”
“我明白你是不喜欢这个话题，不懂、厌恶那些野心家的欲望。”海东来暗道那些阴暗的东西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懂，“但你既然要呆在长安，我把个中曲折告诉你，希望不要再受牵连了。舒王李谊其父是早逝，年幼时被陛下认做养子，深得陛下的宠爱。韦贤妃膝下无子，舒王便收养在她名下。舒王这个人多才善辩深得圣人喜爱，泾原兵变时他随圣人出奉天，鞍前马后，让圣人很感动。相比之下，太子虽然仁德，但行事过于谨慎，又因近年身体不好，郜国公主事件之后，太子殿下的地位一直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陛下曾经一度想废除太子，改立舒王。”
“郜国公主？”兰玛珊蒂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了家破人亡的夏云仙，这个公主死后十多年还差点让膘国和大唐陷入战乱。
“当年太子妃萧氏与太子感情深笃，在陛下雷霆之怒下，依然不愿意放弃，至今还心怀牵挂，而萧氏之母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郜国公主。”
“难怪他经常谈及弥勒佛，原来他还期待未来和来生！”她看了太多为了争夺权力，人们愿意放弃亲情、友情、爱情，没想到太子情深至此。
“韦贤妃和剑南道节度使韦皋关系密切，他们既有稀薄的血缘关系，更有政治利益的牵扯。南诏力保膘国献乐，西南和平，这会对韦皋有莫大的好处。月霜行当然要极力促成。”海东来没有讲自己在其中的角色，也没有讲莫大的好处的切实含义，他不愿意讲，“所以在陛下和大唐眼中，膘国、月霜行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这也是月霜行对你们关心关注的原因之一。”
感觉海东来话里有话，兰玛珊蒂也不愿探听，她突然想到一点，说道：“当初王子殿下急于离开，就是担心有人会拿膘国做文章。云梦坊保护月霜行，他们背后的人难道是舒王？韦贤妃身居内宫，韦皋将军远在西南，虽然舒王在封地扬州，但是他的长子李涉却在长安，而且行动自由。难道这件事与他有关？”兰玛珊蒂想起在献舞时总是在侧边安静作画地李涉。
海东来抚掌而笑道：“你看待事情比杨柯这个大理寺卿清晰多了，杨柯还觉得你可疑，想审审你呢！”
“他被称为凶残屠户，算是名副其实。大人和他很熟悉吗？上次你主动和他对饮了。”兰玛珊蒂对于那个看到刑具就满脸红光的男人没有好感。
“有来往。”
“嗯，血海涛涛和凶残屠户，倒是很相配。”兰玛突然冒了一句。
海东来一阵无语，突然道：“‘入宫´，你输了。”
兰玛珊蒂一言不发放下白子，冷着脸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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