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那女人不怀好意吗？”
黑雾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悦。
“你说莲？”
躺在酒店顶层套房平整柔软的大床上，窗外的夜景璀璨，这里堪称绝佳的视野，几乎能将城市的一半尽收眼底。
“不是她还能有谁？别因为她给了你点好处就掉以轻心啊。”
“我以为你说歌莉娅和兰妮。”
将那玉质的吊坠交给莲去调查，或许并非明智之举。但为了耳根清净，只能托人办事。而看见那片废墟之后，前来商谈的莲很快为我安排了住处和衣物。
“哼，她倒是比兰妮对你好多了。”
“那项链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那么怕它？”
将心中的疑惑和盘托出，最终换来长久的沉默。黑雾一改聒噪的本性，半晌一言不发。我也不急于从它身上知道这些，且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乐得清闲，便起身到露台上吹风。
注视着几乎连成线的车流和灯火，夜风清凉，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真是渺小啊，人类。”黑雾在耳畔幽幽一声叹息。
“你以前不是人类？”
“把你动不动就想方设法套话的毛病改一改好不好啊！”
“我是真的好奇。”
像在耍小孩子脾气，黑雾没接话，又不理人了。如果它是考古被发现的，那年龄也不好说。
但黑雾说的话不无道理。红锁和那修罗联手的事就发生在不久前，莲既然和那修罗能达成交易，这种事就难保不会重演。如果是这样的话，第一次是为了培养人格同时做实验，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这组织真是贪得无厌。
“澈你真的要去吗？”
本打算躺下休息，黑雾却兀自打破沉默。耳畔突然响起说话声，心理上毫无准备，险些被吓了一跳。
“还以为你今晚不会理我了。”
“你觉得你能赢？”
这豪华酒店总统套房的待遇，并不是出自于莲的怜悯。而是因为要帮她打地下擂台赛，拿到冠军奖品。
“不一定。”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毕竟一开始在红锁时就有我对付不了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你傻吗？”
“试试呗。”
“真是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完全搞不懂黑雾的脑回路。虽然它可能并没有物理和生理意义上的脑子。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居然还怨我！”
“感觉你似乎对长时间附身在我身上这点没什么自觉。”我顿了顿，“你觉得这很正常吗？”
“正常？”黑雾语气讥讽，“你是觉得自己很正常，还是觉得这些都很正常？”
“我觉得你对附身我这件事很理所当然。你怎么还不去找别人？”
“嘁，你这家伙，连自己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吗？”
雾气逸散出来，让房间几乎暗下一度，挥手试图驱散却触碰不到任何形体。它语气沉闷，空气似乎都因此凝固，莫名觉得呼吸开始困难。
“你是为我而诞生的容器……却将我残忍杀害。”
它似乎终于吐露了部分实情。自己都有些没想到的是，我对此似乎并不惊讶，或许面对这种会说话的雾气而言，对方说出什么都有可能。脖颈处微微发痒，触摸却什么也抓不到。紧接着缠绕在脖子上的黑雾开始发力。
“容器？你在说什么？”
“闭嘴，杀人凶手！”
“哈，我没，杀过人。”
“你忘了不代表没发生！”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黑雾的愤怒几乎同它的身形一样具象化，形成漫天的黑色噪点。
“所以你是人类？”
“你有病吧！”
“明明是你病得更重一点。”
“竟然敢这么说我！”黑雾又加重了力量，“你根本没资格！”
能听出来，它的愤怒不同寻常。
“我说啊……”伸手触摸着无法触及的雾气，想叹气却被扼紧喉咙，“你把话说清楚的话，让我道歉也不是不可以。”
“你明白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咳，谁啊？”
我一直觉得黑雾的态度相当分裂。从一开始近乎机械般攻击毫不留情的狂战士，到几乎无法交流只会喊名字的幽灵，再到这个一点就着的小孩子般的性格，偶尔还很桀骜不驯。
所以黑雾的答案并没有让我多意外。
“我们是古国的孑遗，因被你这卑鄙小人所害！”
它说的是“我们”。从初遇时它就曾提到过这点。如果是真的，那想必我罪孽深重。不过对这件事，我尚且没有实感。
“呃，我有活过那么久？”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关注点总是很偏啊！”
黑雾气呼呼地收起了身形，眼前又明亮起来。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杀我了？”
“留你有用。”
撂下这句话后，无论再怎么发问，黑雾都没有再回应了。
地下擂台赛的规则很简单。把对手打倒在地十秒不起，就算胜利。而一路上的对手几乎称不上有难度。
踩着倒地之人的胸口，鞋跟碾过两下对手就不再挣扎。几名工作人员将那人拖走，又开始打扫擂台。
本以为这种地方会像电影里那样，被一大群观众包围，热热闹闹，气氛火热。然而实际上台下观战的人并不多，大多沉默着研究手头的东西。倒像极了红锁里那些人的做派。
唯一热闹的是不断出现的对手。每个都带着好几个人，按摩揉肩，又低声鼓劲，似乎做了不少准备。
但可惜都是徒劳，没一个能在我手下熬过几分钟的。
打擂台赛确实消耗体力，好在目前为止还游刃有余。裁判示意如果没有新的挑战者，再过一分钟我就能直接拿走奖励，这时观众席上站起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你还活着？”
还不知道黑雾在我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对红锁做了什么。而海姆当时说陆已经被埋到了废墟里，下意识以为林也没能幸免于难。
林没回应，扯了下嘴角又板起脸，招呼都没打，就直冲上来，照面门就是一拳。侧身躲过，但拳风的力度显然不同寻常。看来只有专心应战。
比赛不允许用武器，林在第一次交手时的优势不再。在那次彻底败北之后，他就肩负起了看管我的职责，我也再没主动起过冲突。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放之于那时，或可一战。但今日交手几招，能感觉到林的压迫感丝毫没有减弱，就算没拿着特制武器和陷阱。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紧接着锁骨处就吃满了没完全躲开的一拳。
看来是有人用镜片晃我的眼睛。当时他任务在身，情况不对等也能理解。到了赛场上还玩阴的。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对方又故技重施，林势头正猛，想直接制服我。
自然不能让他得偿所愿。
镜片的反光是他的信号，自然也能成为我的信号。
我的力气比他大一些。只要再多上一部分技巧。就能取胜。
闭上眼睛。
闪光如同流星，瞬间晃亮了眼前。
就是——现在！
侧身躲过林的直拳，趁他惊愕的空档反剪其手臂将他压倒在地。接下来，只需等待十秒。
但却没听到裁判的倒计时。
手上突然传来温吞的触感，而后便莫名其妙地松开了。
连忙后退几步，看到林指间尚未收起的刀刃，再低头，左手腕上满是鲜血。
使用武器，不是违规的吗？
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压制住林的膝盖也无法支持住身体，视野突然低了下去。
再定睛细看从地上爬起来的林。那武器没被主办方禁止或许确实情有可原。
因为那是从他身上生长出的刀片。
我一直以为林是普通人中素质很强的那一类。他从未展露过自己有这种能力，至少在我面前没有。
身体暂时很难行动，几乎是必输的局面。用尚且完好的手臂撑起身体，观察林的动向。
刀刃露出的地方都不断地流血，人也皱着眉头，看来这招对身体也并非毫无损害，也影响了他的行动力。
“这招怎么没见你用过？”
我试图拖延时间，以恢复行动力，林依旧没理会，拖着步子走过来。他确实是沉默寡言的人，也足够谨慎，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回应情有可原，但莫名的预感让我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在没见的这段时间里，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躲开林踩下来的一脚，又抓住腿使其失去平衡，接着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虽然在流血，但依旧能保持速度。
上次是在背后放冷枪，没有经验才中了他的招。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遍。如果这次他再使用相同的招数，我已经有所准备。
果不其然，林故技重施，刀刃深深刺入我的手臂，直接捅了个对穿。
这次我可不会放手了。只等读秒结束宣布胜利。
十秒。林抽回了刀刃，手臂动脉中的血喷了满脸。制住他手腕的右手被钉死，两枚刀片插在掌心两侧。控制住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保持着紧握的姿态不放。
九秒。上一次进攻中，对方一共使用了三枚刀刃。双膝，左手。此时只剩下最后一片。流血明显让他感到痛苦。这正是我的优势。
六秒。林也开始意识到这点，他转换攻势，最后的刀片从未被完全制住的手臂中抽出，朝着我的脖颈挥砍过来。距离很近，若要躲避只有后仰，但压制他的力量就会减弱。
我没有躲。
三秒。利刃并非普通的材质，否则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刺穿身体。它深深地划破我的喉咙，视线猛地倾斜又颤动着，想必头颅和躯体应该几乎藕断丝连。血液如同激流从水泵中溅出，将男人的衣服浸透，又染成鲜红。
一秒。林向来不见波澜的眼睛，此时却瞪起，满是惊诧，亦或是恐惧。
是我赢了。已经没办法起身，只能任由有人过来将倒在林身上的我拉起，又在伤处胡乱缠上绷带。
越致命的伤好得越快。头部已经不再摇摇欲坠，只是说话呼吸稍显困难。若是海姆看见，恐怕要晕过去了。
“你疯了？你找死吗！”
“你不是一直在吵，要看什么战斗能力吗。满意了？”
勉强站起身，接受着场内看着怪物一样的目光，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沉寂，笼罩在我触目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在脑海中和终于忍不住出声的黑雾对话，却再度失去回应。
“呵，真没礼貌。”
在内心这样轻笑着。
面对充满敌意的众多视线，内心竟莫名地甘之如饴。
是的，我在享受这种注视。
这本就是我应得的。
没人再起身来挑战。尽管面对的是一个几乎站不稳，力量耗竭状态的对手。
没有喝彩，没有鲜花，没有庆祝胜利的仪式，主持人只是在台下宣布了结果，就算是对决结束。
林被几名员工手忙脚乱地抬下去，他闭着眼，面上也没了神情，连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又是否知晓海姆的下落。
应该还有事情要问的。只是再仔细想想，这些东西或许也没那么重要。大概是胜利之后的短暂迷茫吧，连自嘲地笑笑都显得毫无必要。
时间已是深夜，冷风阵阵。
公交早已停运，只有裹紧长衣，感受着口袋中铁盒的触感，快步向酒店方向步行而去。
明月高悬，群星隐匿，看向城市明灭的灯火，看来又是寻常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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