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可太绝了！”
歌莉娅将酒杯狠狠砸向吧台，红色的液体溅在我的手背上。她呼出口浊气，咧嘴笑着，又举起酒杯。
“怎么样，来一口？”
“酒精误事。”我摇头。
酒吧内放着时下流行的电子乐，刚好能向旁人掩盖我们对话的声音。交易对象将接头地点选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还是第一次，但歌莉娅看上去毫不在意，甚至有老手般驾轻就熟的姿态。
而实际上，这是我第一次带她出来执行任务。在那之前，她从未离开过基地周围三公里的范围。而现在，她正完美地扮演着豪爽女性的形象，洒出来的酒比喝下去的还多，举手投足活像绘本中的水手。
“别这么放不开嘛，澈。”
歌莉娅大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她说的没错，在人多的地方，我总是很紧张。相比之下，反倒是我这个老手放不开。
虽然这种扮演并没有必要。不过她开心就好。反正也不影响什么。
由于海姆失踪，设施也被我砍烂了，红锁基本上已经宣告死亡，而为了搞清楚黑雾和自己的来历，我决定帮那修罗团做一段时间的事。
兰妮发出了邀请，于是就这么简单地答应了。或许这点正是那修罗团搞那堆事情后想要的结果。
类似于一种合作，或者是雇佣关系，团里时不时会提供一些活动和相应的报酬，由我自己来决定是否要参加。当然，只是这种程度无法接触到真相，但我却无论如何不想更进一步。
毕竟要原谅他们可不容易。
“东西带来了吗。”我问。
交接人如约出现，高跟鞋踩在音乐的鼓点上，柔顺的直发甩出道弧线，而后优雅地坐在旁边。
“先陪我喝一杯？”
女人拄起下巴，修长的手指轻点着台面，不疾不徐。
“去人少的地方吧，这里不方便。”
“我呀，离开人多的地方总会没有安全感呢。”
“行，那我们走了。”
歌莉娅难以置信地看了过来，连忙跟着起身。她眼睛转了转，很快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惜我并非欲擒故纵。拿钱办事，面对麻烦的对象，轻易放弃也无所谓，大不了这次不做。
“别走呀，东西都在这儿呢。”
女人指指手中的提包，抽出张卡片。我也将箱子放在原本坐着的地方。
“真是没趣。顺带一提，这里是我的地盘，验货请随意。”
说完，她毫不在意地打开了箱子。
早说啊。害得我紧张过头。歌莉娅负责查验卡片，我则盯着女人查验资料。
“您叫澈，对吧？”
翻看着文件，女人问道。
“我听过您的名字，您现在是会接取委托的自由状态吧？”
“算是。”
“您一定是个爽快人，所以我就直接问了。您会帮那修罗团以外的人吗？”
她理好手上的纸张，微笑着看过来。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问题。不过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闲着也是闲着，如果能拓展业务说不定是好事。
“会。但也看情况。”
“先生，我核验过了，没问题。”歌莉娅将卡片收起，“我们走吗？”
“那我们改天再聊。”女人笑笑，“我叫莲，明天我会去找您的。”
离开店里，仿佛周围的空气有一块彻底地冷了下去，歌莉娅几乎是立刻收回了表演，换上刚见面时的严肃脸，或是说，面无表情。
连开车的风格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名有着健壮手臂的高大红发女子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狭小的空间里满是沉默，没有留下开口的余地。
“真无聊啊。”
黑雾从指尖逸散出一缕，绕着手腕一圈又一圈，边飘浮边抱怨。
“上次那种太刺激了，我可不想再来一遍。”
我在心里和它沟通着。上次交易被十来辆装满持械人员的车围追堵截，开到海里才逃过一劫。
“话说那次为什么不下死手，他们明摆着是想杀了你。”
“怕麻烦。”
“接这些活不怕？真搞不懂你。”
“我也搞不懂，事情都结束了你怎么还不走，这样真的很奇怪。”像是一直被什么东西监视，或者就是监视。
“这有什么奇怪的，因为附身在你身上最舒服，掌控一个人可是很费心思的，其他人都太麻烦了。”
“那你第一次附身在我身上的时候，为什么会那样？”
黑雾突然沉默了片刻。
“不知道。”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兄弟姐妹吗？”
“不知道。”
本以为黑雾现在没那么疯狂就好沟通些，看来想从它身上知道点什么，目前依旧是奢望。
歌莉娅稳稳地将车停在组织分部的门口，理论上任务应该到此结束，她却提出在送过东西后送我一程。我没拒绝。这里离住的地方很远，要转几趟公交。在提供身份时，兰妮把我登记成了未成年，所以没法开车。
我住在红锁的废墟旁，大楼主体差不多都被砍光了，如今还剩下几间安全的小房子，优点是没什么人打扰，缺点是有很多回忆。
不过能勾起回忆的地方一般也会动手拆掉。也有好的变化。比如为小浮修建了新的水池，偌大的地皮上就只有我和它两个活物。
“要停在这儿吗？”
面对废墟，歌莉娅明显有些诧异。
“好烦啊！”黑雾在耳朵里嚎叫。
我没理会，道谢后下了车。车子引擎迟迟没发动，留意着身后的声音，歌莉娅打开车门，关闭，踏前一步。
枪打开保险而后上膛的声音。
没有回望的余地，扑倒在前而后立刻翻滚进身后的掩体，子弹打在刚刚站立过的地面，溅起灰尘。
看来她是冲我来的，且不为致命，只为限制行动。
“她真的以为自己能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解决掉你？”黑雾不屑地嘲讽道。
“不知道那修罗团手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来对付我。”
“好好好，真谨慎。”
如它所言，需要谨慎地在废墟中行动。这片区域的地形我极其熟悉，想绕后或是陷阱，都轻轻松松。就算直接出去对质，被子弹打中几次也死不掉，就是浪费了衣服。
但她既然来到这里才下手，还是独自一人，面对那修罗团人尽皆知的怪物，就有可能有特别的原因或是致胜的手段。
能听到她的脚步正小心地移动着。
对方对这里并不熟悉。
“和这种人躲躲藏藏多没意思，赶紧结束吧。”
“我不想随便暴露位置。被子弹打中也很疼的。”
“嘁，装模作样。”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也是。”
绕到歌莉娅身后，瓦砾遮挡了我的身影，但她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还在向前搜寻。手头没有趁手的东西，顺手抄起只石块砸她后背。
没收敛就下了很大的劲儿，石头打到肩膀，抢握不住掉在地上。在这空档冲出掩体将她扑倒在地，擒住伤臂微微发力。
“想干什么？”我问。
“啊啊啊啊啊啊放开！”
耳畔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却并不是歌莉娅的声音。是黑雾在痛苦地嘶吼。
被吵得头大，便松开手，捡起一旁的枪，瞄准还没来得及起身的歌莉娅。
黑雾在耳畔大声地喘着粗气，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果然对方有备而来，既然有办法对付黑雾，那就也可能有办法对付我。
“喂，你问她，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将黑雾的话复述给歌莉娅，她从兜里掏出来块晶莹的玉牌。
“快点，把它扔掉，我不想看见那东西，快点！”
“这是什么东西？”
“你怎么还在那问啊，赶紧把它拿走，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黑雾吵吵嚷嚷的，声音极大，几乎耳鸣，听得出它对那东西十分恐惧。
“如您所见，先生，是个吊坠。”
“你有什么目的，是那修罗团派你来的吗？”
我不太会用枪。被打中的次数远比使用它多，只知道最基本的扣扳机。将枪口对着歌莉娅，以此为威胁，她不能拒绝回答问题。
“只是想看看您的水平。”
“别和她废话了澈，快把那玩意儿解决掉！”
黑雾实在太吵，便让女人把吊坠扔到地上，它才稍微稳定了些。
“你什么毛病？”我在心里呵斥。
“你少管，看那东西不顺眼不行吗？”
感觉附在我身上之后它脾气更坏了，之前言辞诡异，现在又一副臭脾气，总之都不是什么好现象。在黑雾这侧问不出什么，于是我转向歌莉娅那边。
“这东西什么来历？”
“据说是考古发掘，具体的事我并不清楚。”
看来和黑雾同源，都是某种古物。
“你是来试验这东西对我管不管用的，猜的对吗？”
歌莉娅点了点头。看来十分幸运，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我栽在这里，说不定又要经历一轮那时的痛苦。
而且也可以得出结论，他们确实在想办法对付我。不知是探索精神，还是不想放任我不完全为他们所用的状态。
“这吊坠留下，你可以走了。”
退出弹匣，将子弹远远抛掉，又枪把扔在地上，俯身去捡那块玉牌，想一探究竟，但就在那时。
身体的本能更快些，将原本瞄向头部的子弹，偏移到了肩膀上。
枪膛中仍有子弹，我忽略了这点。
冲击力让身体踉跄了一下，便很快站稳，向着打算后退的女人冲了过去。
用完好的那只手臂，直接攥紧脖颈，将她举起，一切试图反抗的动作都无法奏效，因为这是力量的绝对压制。
如果手指也跟着发力，她的脖子立马就可以断掉。
“你收到的指示到底是什么？”
稍微放松了些，让歌莉娅能够挣扎着吐字。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原谅了她。
“我只是想……试试。”
一种和黑雾比较近似的精神病。
“她怎么配得上和我相提并论！”黑雾抗议道，“别忘了是谁把澈逼到绝境里。”
我腹诽:“你们半斤八两。”
用枪瞄着头打，是有自信杀不掉我，还是没自信能杀掉我？
松开手，查看了周围没什么东西可以让她再度袭击，勉强放下心来。
“你还早得很。”我说，“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尝试，但尝试就得承担后果。”
黑雾怪叫:“哇啊，澈在耍帅！三岁小孩在耍帅了！”
歌莉娅沉默着起身，背向我，似乎不担心被袭击的样子，摇摇晃晃地离开视线。感受着她的气息完全消失，才有空查看伤势，还有那块玉牌。
“已经没有完整的衣服穿了。”我看向已经被染红的袖口和肩上的破洞，没忍住叹了口气。
“兰妮给了你钱，去买不就好了。”
流浪时买东西向来都是奈荷负责。不，现在应该叫莫娜博士了。就在那个夜晚，她彻底地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不知所向，无影无踪。
我不顾黑雾的喊叫，捡起那条项链，放进了兜里。
还是思考晚饭吃什么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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