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很久了。”
酒店尚在施工的花园中,石料凌乱地堆砌,青年就随意地坐在其中一块上。这里是路家的地产,在周律离开的下一秒,警卫就开始了搜查。
他没计划撤离路线,所以监控拍下了不少画面,但绝大部分人员都向外搜查,没人想到凶手还留在这里。除了宋卿尘。
二人约定在这里,由她给他一个答案。
青年早就将领带解开,面上的血迹被胡乱拭去,眼角留下猩红的一道痕,语调漫不经心:“你们那边怎么样,还顺利吗?”
“那自然是。”女人提起红裙,也寻了块石料,拂拭干净,“剩下的等我们暗藏的玄机被发现,再走第二步棋。”
“除掉我算不算大功一件?”青年语气平淡,像在谈论不足为道的小事一般。
“那自然算。亚茜走的路子当真不简单,加上你的项上人头,接手周庆生的位子算是手到擒来。”
“呵,就知道。毕竟一般的大小姐可不好联系那位中间人。”周律微微叹口气,漆黑的眼隐于晦暗的夜色,却牢牢注视着红裙艳丽的女子,“想好用什么方法了吗?”
宋卿尘优雅地欠身,从手包中取出小瓶,握着没递出去。这段时间下来,她洗去前世的血腥气,举止出落得像真正的名门闺秀,调查的过程中,也与不少商界名流相熟,愈发有接班人的样子。
周律耸肩,道:“毒杀吗?也行。”
药瓶里的药和给路南生的那颗药片是同一种,都是宋卿尘想办法拿到的。青年伸手去取瓶子,却被绕过。
“没什么话想说吗?”
“你不是早就谋划杀我。”青年撇嘴,扬起一侧嘴角,伸出手去,“到最后要反悔么?”
女人目光蒙尘,道:“那是事出有因。我有很多好奇的事,有的能查出来,有的不能。现在我想问的是,若想复仇,为何非是‘不是宋卿尘的宋卿尘’不可?
“亚茜想除掉我的缘由简单,但你又为何在这种情况下转变心意?”
“你妹妹不惜以暴露身份的代价联系我,让我离你远点,看来就是怕你想到太多。”青年截了瓶子,嚼着药片,好整以暇地说,“你是想问,为什么原本的宋卿尘不行,而你可以?”
女人没拦住对方的手,只点点头。
“好。问你几个问题。”许是自觉死期将至,周律说话也不再顾忌,“真觉得跑出去开个工作室,自己就不用回来接班了?真觉得自己是真情实意打动了路云霆,他才答应娶了你?”
青年语气戏谑,缓缓地吐字,话音敲打着宋卿尘,引得她一阵深思,没有接话,唯有沉默。
“没觉得自己查什么都很顺利吗?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路太太,宋小姐。你想知道什么,圈子里的人都看着。
“啊,不过也挺幸运,宋卿尘的形象也众人皆知。原本那个被宠得只知道逃避责任,自以为独立,实际上还是围着那男的转的大小姐,就算帮了坏人,又有人死了,也没人会怪罪你,也没人敢怪罪你。
“手握特权而不自知,真是可怕。”
周律没有看向沉思着的宋卿尘,而是注目着酒店的灯光,璨如繁星,如火灼灼。
“原来的你,就是这么可怕。”
宋卿尘举目远眺,城市的灯火太近,漆黑的夜空望不到一颗星子,莫名让她想起熟悉的眼,却捕捉不到名字。
“我或许是变得不同以往了,但当下的我,或许也并无什么不同。”
“很不一样。我杀人之前爱观察,想想这人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有人要他死。”二人的视线相撞,周律的声音愈发沉了,“你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有多不同?”
“……和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同。”
青年觉得眼皮发沉,勉强撑着神智,截断了话题。宋卿尘敛去神色中的悲喜,看着面前人话音弱下去。
她开口道:“你所言非虚。我确乎谋划除掉你,但那是因为,你身负委托,我不得不自保。而我们三人见面之后,我改换了想法。”
周律挑眉,觉得这话听着意外。
“我不杀你,而是要救你。”女人的唇角优雅勾起,“你才刚服下的,是安眠药。”
周律适时地打了个哈欠,开始在口袋中摸索,边动作着边问:“给路南生的药也是这瓶吧,你打的什么算盘?”
宋卿尘目光盯着周律的手,没放开,问:“老爷子在那,还能牵制路云霆,便利我们行事。何况要不是你,或者我是你,我可不想遂了他愿。”
“哼……就知道不能信任你们这群人。”
青年从口袋里摸出匕首,扬起手,正照着颈部划下去,女人看准时机高抬腿一记飞踢,匕首脱了手,锐利那端朝下,埋入土中。
宋卿尘飒爽地甩了甩头发,说:“这招本打算对付路云霆,没成想用到你身上了。”
“哈,你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周律苦笑着摇头,调整呼吸,试图保持清醒,“呼……为什么这么做?”
“我倒想问你,为何非求死不可?”
“还债啊。”青年认命般向后一仰,卧在石块上合了眼,“还完师父的债,还自己的债。”
“你这人还真是……死心眼。”
“嗯,确实。所以你知道的。”周律看向远处手电筒晃动的灯光,嘈杂声一片,“死心眼的人做事就会做到底。”
“我原也是个爱记仇的人,挨了欺负两辈子都忘不掉。”宋卿尘笑笑,容颜姣好,无人看了不出神,但此地眼前人只有一位,“可你不一样。说起来倒奇怪,你这个该死的人,我竟不想看你死。”
女人话中不饶人,可目光温柔,继续道:“我不晓得自己算不算死心眼儿的人,可我要做事,也一定做到底。”
“好像有人在那边,去看看!”
巡查凶手的警卫发现了人影,脚步声凌乱,几十人向着这侧赶来。
宋卿尘绾起长发,又系起厚重的裙摆,青年眯眼笑着看她,只等着,没动作。
“真的到最后了,周律,再问你一遍,没什么话想说吗?”
青年也站起身,背对赶来的人群,说:“种树。救一个人,就种一棵。那片地,我给你。”
二人目光交织,相视一笑。
宋卿尘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洁白的,却隐于夜色中:“无论结果如何,我都答应你。”
“那说定了。”
“当然。”
光束与言语交错的凌乱声中,两只手伸向那只插在地里的匕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