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折磨狼仔的怒火一直纠缠着他，直到他与格蕾丝走到同住的巢穴里，他的情绪在熟悉的温暖里放松下来。

“你好，魁柯! ” 狼仔吠道。

他的半兄弟抬起头，同往常一样，用轻慢的笑容对他露齿而笑。“嘿，狼仔。很快你不是狼仔了。”

格蕾丝的首窝狼大多认为狼仔远次于他们，像峡谷里遥远的河流。狼仔知道，在他们的父亲与远崖狼群的战斗中阵亡之后，他们永不会原谅她又有了第二个伴侣——一只狗! 魁柯不同，他依然与格蕾丝闲聊，也没有对她唯一的混血后代视如敝屣。

更重要的是与他在一起很有趣，狼仔想。魁克因机智和追逐速度而得名。他说话可能有点尖锐，但至少没有刻薄或轻蔑。

魁柯吐出舌头，“你快要获得名字了，可以把你的敌人送到天狼的洞穴里去了。谁第一个，狼仔? ”

“达林。”一股怒火从他心中腾起。

“他不会送去任何一只狼。” 格蕾丝平静地舔了舔一只爪子。“这不是起名的目的。魁柯，规矩点。”

“如果规矩自己，我不会有任何乐趣，妈妈。” 魁柯深情地轻咬了她的耳尖。“咋们是不是该走了? 我可不想错过我看中的那条肥美鹿腿。”

狼仔想：那才是魁柯，老想着他的肚子。但分享猎物时，还是挺有耐心的。阿尔法锐利目光下，没有狼敢偷吃。她是只强壮的灰白狼，卧在一块高岩上，用只巨大的爪子压着麋鹿的臀部，黄眼睛直盯狼群。

今晚尤其盯着狼仔。

月越升越高，饱满圆润、银光闪闪，高高地挂在树梢上的地平线上。等狼群吃完食物，才聚集起来准备狼嚎。狼仔喜欢夜空下天狼在他们的梦中奔跑的这瞬间，可他发现今晚很难集中注意力。他的腹部紧张得绷紧。猎物充足，但他几乎吞不下半只兔子。

随着狼群的声音在他周围膨胀，融合成巨大的嗥叫声，他的嚎叫声似乎不大协调于其他。

狼仔摇摇身子，并再试，努力使自己的音调和旁边魁柯的音调一致。他的声音从来没有其他狼的那么有力和纯净，仅仅是因为他年轻，不是吗?

他曾听别狼谈到，在狼嚎时，他们能感受到天狼从星空跃下，行走在他们之间。她倾听、回答、帮助那些有胆量向她求助的狼。

狼仔紧闭双眼。天狼，祝福我，让我成为一只真正的狼，让我成为狼群的一份子吧。

无论他怎么想，嚎叫怎样响亮，仍无回应。泣声只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狼仔睁开一只眼，冒险环顾狼群。他们仰着的脸上显露出既凶狠又喜悦的神情，仿佛每只狼的身边都有天狼陪同嚎叫。

嚎叫在周围缓缓消停，他还没来得及抑制他心中升起的妒忌，阿尔法就发出一阵清脆的吠声。

“狼仔，格蕾丝之子，上前来吧。”

他站起身，步履蹒跚、双腿颤抖着迈步上前。那双黄眼紧盯他的一举一动。我不能表现出有所畏惧。

“你已经长大、年龄够格了，现在作为真正的一员，加入我们狼群。” 阿尔法用獠牙利爪撕开白兔的肚子，剥下皮，把爪子放在鲜血淋淋的白毛皮上，抬起头，等狼仔坐下。

“我的狼群，请他的品质命名狼仔。”

狼仔使劲咽了咽口水。他多次看过这种典礼，每次狼群喊出他们认为最合适的名字，他的脊梁都会兴奋到刺痛。有时，他们会为哪个最好而争吵；有时，像从皮毛上划过，简单快速。他们会怎样提议呢?

他在沉默中等待。无狼发言。

狼仔又一次吞咽。他环视狼群，迫不及待想听到一个名字，什么都行。仍然鸦雀无声，只有风儿在林间轻声叹息。

他的血液先热后冷。拜托你们……说点话呀。

他的目光与格蕾丝相撞：她一脸震惊，扭头凝视着每只狼。父母不允许给自己的孩子起名，所以她无能为力。她看起来十分沮丧，其他狼也不肯开口。

他差点以为陷入了永久沉默，好在格蕾丝迅速推了一下魁柯。他的半兄弟眨眨眼，惊讶全写在了脸上，周围的同伴开始嘲笑、期待地看着他。

魁柯，求求你说点什么!

年轻狼张开下巴，舔着嘴唇，左右扫视。他看上去大吃一惊：这事竟落在他头上。

赶紧啊 ，你了解我! 狼仔的心提了起来，可怕沉默带来的耻辱感渐渐消失。魁柯知道他是个优秀的猎手——强壮、敏捷、勇敢。魁柯会想出个好法子拯救他，这样沉默就会结束……

魁柯继续舔着，深吸一口气，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大笑。

“道格① 。”

霎时，狼仔眼前的一幕仿佛瞬间凝固。接着，叫声再次爆发，不同的是，此刻的全是笑声。达林笑得前仰后合；魁柯的一个朋友躺在地上，滚来滚去，无法控制歇斯底里的兴奋；甚至上年纪的狼也在欢呼雀跃。

“道格! ”

“好家伙，干得漂亮! ”

“就是! 他的名字是道格! ”

“魁柯说了! ”

“道格! 道格! 道格! ”

无助的恼怒涌上心头，狼仔瞬间感到神魄回归身体，他面对阿尔法。

“阿尔法，不! 我不是狗! ”

狂吠的笑声渐息，华丽的母狼缓慢地摇摇头，她凝视着狼仔，黄色的眼睛难以捉摸。

“狼群成员说了，你叫道格。”

狼仔一动不动地坐在白色毛皮旁，努力控制肌肉不颤抖，而肌肉慢慢变僵硬。狼群散开时，他能听到喃喃自语声、嬉笑声。

“道格! ”

“他叫道格……”

“有比这合适的? ”

月光之下，他脚边的白色兔毛闪闪发光。低头一看，可以看到它空洞的眼窝子，好似那眼窝都在嘲笑他。

道格! 呵! 我死了，所以他们叫你道格!

狼仔提爪重击兔子毛茸茸的头，猛撕扯开，继而昂起头。

魁柯平静地坐在格蕾丝旁，脸上呈现出一副烦恼、羞愧的神情。狼仔——不对，我现在是道格，多谢了他——跃到他跟前，龇牙咧嘴，横眉怒目，鼻对鼻。魁柯吓了一跳，微微退缩了一点。

“你怎么能这样? ” 道格嘶声咆哮，“你是我哥哥，怎能出卖我? ”

“啥? 出卖你? ” 魁柯目瞪口呆，忙不迭后退一步。“听着，冷静，狼——道格。我说了我脑海的第一反应，那是必然的。”

“你就把我称作道格! 这名字永远伴随我，直到我去见天狼! ”

“这只是个名罢了! 总有狼得说些什么。”魁柯耸耸肩，“再说了，我可不是你哥哥。你不完全是狼，你父亲完全不是狼，这是事实。”

道格感觉肺里的空气被抽出。格蕾丝狠狠瞪了魁柯一眼，转过身对道格说。

“你有名字了。”她平静地说，“没什么丢脸的。” 她又转回去，低着头和尾巴走开。

“对你来说也无关紧要吗? ”道格粗暴狂吼，口水飞溅到魁柯的脸上。“什么都不在乎? ”

魁柯甩了甩头，脸逐渐冷酷。“我在乎食物、朋友和我的狼群。我在沉默中开口为你起名，你应该感庆幸，不是吗? 莫把自己看太重。”

道格在银色月光下伫立着。兔皮不再发亮，如同被遗弃了，又皱又脏。

有件事是肯定的，道格意识到。仪式已完成，他不再是狼仔，他已经在艰苦中长大。

比起魁柯，我更像只成年狼。我认为我比他大上百个月。

我说的没错：魁柯什么都不关心。他觉得自己第一次看清了半兄弟：幽默风趣、漫不经心，口齿敏捷、头脑简单，字典里从来没有“后果”一词。

道格是狼群的正式成员了，意味着他将执行巡逻任务。他的等级排在最底部，仅仅高于虚弱、年老的欧米伽。但不会持续太久。

我会保护狼群，因为是我的职责；我会尊重狼群，不管发生什么。我还会留意那些看不起我的家伙，他想。

他要用爪牙撕烂那些家伙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让他们见识见识一只狗能做什么。他要证明，“道格”拥有什么样的潜力。

注：

①道格：Dog；狗，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