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巴黎茜娜

幕终于落了下来，马尔塞夫子爵十分满意，他拿起帽子，匆匆地将头发捋了捋，整理了一下领口和袖口，便向弗兰兹示意，表示他正在等着他领路。弗兰兹已经和伯爵夫人打过招呼，还得到了一个殷勤的微笑，表示欢迎他去，于是他也就不再耽搁实现阿尔贝那急不可耐的愿望，立刻起身走了。阿尔贝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并利用往包厢走的空隙，将自己的领口理了理，衣襟拉了拉。他的这项工作刚做完，他们就来到了伯爵夫人的包厢里。包厢里坐在伯爵夫人前面的那个青年立即站起身来，服从意大利的习俗，为这两位先生让座，倘若再有其他客人来，他们也是要照样退席的。

弗兰兹在介绍阿尔贝的时候，把他推崇为当代最出色的一个青年，盛赞他的社会地位和杰出的才能。他所说的话也算是实情，因为在巴黎和子爵的社交圈子里，阿尔贝被公认为是一个十全十美的模范青年。弗兰兹还说，他的同伴因为伯爵夫人在巴黎逗留的期间未能与她相识，深表遗憾，所以请弗兰兹带他到她的包厢里来弥补那次遗憾，最后并请她宽恕他的擅自引荐。伯爵夫人的回答先是向阿尔贝娇媚地鞠了一躬，然后把她的手很亲热地伸给了弗兰兹。她请阿尔贝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而弗兰兹则坐在第二排——她的后面。阿尔贝不久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巴黎的种种事情，向伯爵夫人谈论那儿他们大家都认识的一些人。弗兰兹看到他谈得如此得意，如此兴高采烈，就不愿去打扰他，于是拿起阿尔贝的望远镜，他开始品评起观众来。在贴着他对面的一间包厢里，第三排上，一个绝色的美人正独自坐在那里，她穿的是一套希腊式的服装，而从她穿那套衣服的安闲和雅致上判断，显然她就是一个希腊的美女。在她的后面，在很深的阴影里，有一个男人的身影，这后者的面貌无法清晰辨认。弗兰兹禁不住好奇打断了伯爵夫人和阿尔贝之间显然是进行得很有趣的谈话，问伯爵夫人认不认识对面那个漂亮的希腊人，因为像她这样的美丽的女人是不论男女都会注意到的。

伯爵夫人有关她的，我所能够说的只是：她自从本季开始就一直在罗马——因为这家戏院开幕的首夜，我就看见她坐在她现在所坐的位置上，从那时起，她每场都会到。有时，她是由现在和她在一起的那个青年陪伴来的，有时则是只有一个黑奴在一旁伺候。

弗兰兹你觉得她好看吗？

伯爵夫人哦，我认为可爱极了——她正是我心目中的缪斯，我觉得缪斯也是同她一样的。

弗兰兹和伯爵夫人相视一笑，然后后者便又拾起话头和阿尔贝交谈起来，弗兰兹则照旧观察着各个包厢里的人物。大幕又拉开了，歌舞团登台了，这是最出色最标准的意大利派歌舞团之一，导演是亨利。他在意大利全国极负盛名，他的风格和技巧一向以导演群众场面而见长。这次上演的是他的杰作之一，全体演员举止优美、动作整齐、高雅脱俗；歌舞团全班人马，上至台柱舞星，下至最低级的配角，都同时登台；一百五十个人都以同样的姿态出现，一举手一投足，动作都十分整齐、浑然一体似的，极其和谐。这叫“波利卡”舞。但不管台上的舞跳得多么精彩动人，弗兰兹都没心思去观赏，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被那个希腊美人吸引去了。她几乎是带着一种孩子般的纯真和喜悦注视看台上的歌舞，她那热切活泼的神色和她同伴的那种冷漠低调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在这段演出的时间里，希腊美人旁边的那位毫无情绪变化的同伴连动也没动一下，就算乐队里的喇叭、铙钹、铜锣闹得震天作响，他也丝毫不去注意，倒像是一个人在独自享受宁静的休息和沉浸在清闲安乐的梦想之中了。歌舞终于结束了，大幕在一群热心的观众的狂热的喝彩声中落了下来。

意大利的歌剧处理十分适当，每两幕正戏之间插一段歌舞，因此落幕的时间特别短——当正戏的歌唱演员在休息或换装时，则由跳舞的演员来卖弄他们的足尖舞，以及表演他们这种赏心悦目的舞步。接着开始第二幕的前奏曲演奏了，当乐队用小提琴拉出第一个乐音时，弗兰兹就看见那个闭目养神的人缓慢地站了起来，走向了那位希腊姑娘的背后，后者转过头，跟他说了几句话，随后又伏在栏杆上，仍像之前一样认真地看戏。那个同她说话的人，脸仍旧完全藏在阴影里，因此弗兰兹仍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幕启了，弗兰兹的注意力转向了演员那里，暂时离开了希腊美人所坐的包厢而转到舞台上了。

绝大多数读者都知道，《巴黎茜娜》第二幕开场时，正是那一段精彩感人的二重唱，睡梦中的巴黎茜娜将她爱乌哥的秘密告诉了亚佐，那位伤心的丈夫表现出了种种嫉妒的姿态，直至确信此事是真的，于是，在一种愤怒与激动的疯狂状态之下，他将他那犯罪的妻子摇醒了，他告诉她，他已经知道她所犯的罪，并以复仇来要挟她。这段二重唱是杜尼兹蒂用他那一支生花妙笔所写出的最美丽、最可怕、最有声有色的一曲。弗兰兹此刻已经是第三次听这一曲了，虽然他没有特别强的音乐的感受力，却仍旧深为感动。他随着大家一起站了起来，正准备跟着热烈地大声拍手称赞时，忽然，他被阻止了，他的双手垂到了身体两侧，“好哇”这两个字仅仅喊出一半便在他的嘴边断了。原来希腊姑娘所在的那间包厢的主人好像也已经被那轰动全场的喝彩声感动，他从座位上起身，来到前面站定，这一次，他的相貌全部露了出来，弗兰兹很容易地认出他便是基督山出现的那个神秘的居民，也就是昨晚在斗兽场的残垣断壁中，他所认出的声音和身材的人。他之前的所有猜测此刻都终止了，这个神秘的旅行家很明显是住在罗马的。弗兰兹从他之前的怀疑到此刻的完全确定，这一突变，当然不免感到惊奇和激动，他的脸上毫无疑问已经显现出这种情绪了，因为，伯爵夫人面带不解的神色，凝视了片刻他那激动的脸后，就“咯咯”地大笑起来，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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