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破晓前一小时,古古密陀喊醒了他的部下们,下令出发。但卡烈尼不肯离开树林,他要知道丽达的父亲到底怎么样了才肯走。他向昨晚那个地方走去,发现老人已吊死在那棵荫覆他女儿坟墓的橡树枝丫上。他对着老人的尸体和恋人的坟墓郑重地发了一个复仇的誓言。遗憾的是他没能完成他的誓言,因为两天以后,在一场对罗马骑兵的遭遇战里,卡烈尼被杀死了。他的死大家都有点儿猜不透,因为他是面向敌人的,不应该在后背上吃子弹。不过那种惊奇后来很快也就平息了,因为有一个土匪告诉他的伙伴们说,当卡烈尼倒下的时候,古古密陀正在他后面十步远的地方。
老板离开弗罗齐诺内树林的那天早晨,古古密陀曾暗中跟在卡烈尼的后面,听到了他报仇的誓言,于是像所有阴险狡诈的人一样,他要设法阻止那个誓言的实现,他杀了卡烈尼。
老板除此之外,他们另外还讲了十来个有关这个强盗的、与之类似的故事,也都同样离奇。因此,从丰迪到庇鲁斯,所有人一听见古古密陀的名字就要打冷战。在罗吉和德丽莎谈话时,这些传闻都是他们的主题。那姑娘每听见所讲的是这种故事就吓得发抖。但万帕却将他的那支百发百中的好猎枪的枪柄拍了拍,用微笑来宽慰她,倘若那样还不足以使她恢复勇气,他就会瞄准一只在一条枯枝上栖息的乌鸦,随后扳动枪机,那只鸟就被打死,从树上跌落下来了。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这对青年相互约定,当万帕二十岁,德丽莎十九岁时,他们就结婚。他们均是孤儿,只要和他们的雇主请一次假就可以了,这一点,他们已经问过,而且已经得到应允。有一天,当他们正在讨论未来的计划时,远处传来两三声枪声,随后就看见一个男人突然从树林里慌忙地奔向他们,而那片树林就在他们经常放羊的草地附近。当他跑到离他们足以听见说话的地方时,就喊道:‘有人追我,你们可不可以将我藏起来?’他们很清楚这个亡命者肯定是个强盗,但在罗马山贼与罗马农民中,天生就存在着同情心。而后者总是十分愿意帮助前者。万帕不吱声,赶紧跑到那块遮蔽他们洞口的石头前,移开石头,将那个亡命者藏到这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洞穴,然后又盖好石头,仍然走回德丽莎那里坐着。不多久,树林边出现了四个骑马的马枪兵,其中一个拖着一个俘虏来的山贼的脖子,其余三个好像在找那个亡命徒。那三个马枪兵朝四周张望,看见了这一对青年农民,就飞快地奔向了他们,问他们是否看到有人跑过去。‘真讨厌,’为首的那个队长说,‘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强盗头儿。’‘古古密陀吗?’罗吉和德丽莎同时叫了一声。‘对,’队长回答,‘他的头可是值一千罗马艾居呢,倘若你们帮忙将他捉住,我们会分给你们五百。’两个青年人相互看了一下,那位队长瞬间感觉很有希望。五百罗马艾居相当于三千法郎,而三千法郎对于这一对快要结婚的穷孤儿来说,可算是很大一笔钱了。‘对,这可真是讨厌,’万帕说,‘可我们没有看到他。’
老板于是那些马枪兵就在四周开始搜寻,可四处都找不到他,过了一段时间,就看不见他们了。于是万帕移开石板,古古密陀便爬了出来。他从石板缝里已经看见这两个青年农民同马枪兵的交谈,也已经猜到他们谈了些什么。他从罗吉和德丽莎的脸上看出他们决不会出卖他,便从口袋里拿出一钱袋的金子来,送给他们。但万帕却骄傲地抬起头不看它们,而德丽莎,当她看到这袋金子时,想到能够买到所有那些漂亮的衣衫和华丽的首饰时,瞬间眼睛就放出光来。
老板古古密陀是一个恶棍,而且老奸巨猾,他表面上是一个山贼,实际上与赤练蛇无异,看到德丽莎的这种眼神,他瞬间想到:她十分适合做一位压寨夫人。他走向树林,一路借口对他的保护人致敬,几次停步回过头来观看。过了几天,他们没有再看到古古密陀,也没有听人提起他。狂欢节快要来了。圣费里斯伯爵宣布要举办一次豪华的化装跳舞会,并且请罗马所有有地位的人都来参加。德丽莎很想看这次跳舞会。罗吉便去请求那位做他的保护人的管家,允许她和他混在村里的仆役当中去参加舞会。管家允许了。伯爵对他的女儿卡美拉十分珍爱,而这次的跳舞会也是为了讨她欢心而举办的。卡美拉的年龄和身材同德丽莎恰巧无异,而德丽莎也像卡美拉一样美丽。舞会的当晚,德丽莎极力将自己打扮得很是漂亮——她戴上了自己那最耀眼的发饰和最华美的玻璃珠链,并穿着弗拉斯卡蒂妇女的流行服装。而罗吉穿着罗马农民只有在假日才会穿的那种十分漂亮的服装。他们两人均混在——他们只能如此——仆役和农民队里。
老板这场宴会真是华丽——不但别墅内灯火通明,而且花园内的树上还挂了几千盏五颜六色的灯笼。没一会儿,宾客们便从府邸里拥到露台上,从露台拥到花园的小径上。小径的每一个交叉口都有一队乐队,四处摆放着桌子,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饮料和点心。宾客们停了下来,组成四对一组的舞队,各自随意挑选了一块地方跳起舞来。卡美拉的装扮像一个松尼诺农妇。她的帽子上绣有珍珠,金发针上镶嵌着钻石,腰带是用土耳其绸做的,上面绣着朵朵大花。她的短衫和裙子是用克什米尔呢子做的,围裙是印度麻纱的,胸衣上的纽扣均是大粒的珍珠。她那两位同伴的服装,一位打扮得像内图诺农妇,另一位打扮得像立西亚农妇。那四个青年男子均是罗马最有钱和最高贵的家族子弟,他们将意大利式的潇洒在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堪称无与伦比。他们均穿着农民的服装,分别代表阿尔巴诺、韦莱特里、契维塔卡斯特拉纳和索拉四个地方。不消说,这些农民的服装也缀满了耀眼夺目的金银珠宝,同那些女人的一样。
老板卡美拉想跳一次清一色的四对舞,但人还少了一位。她环顾四周,可宾客中没有人和她或她舞伴的穿着相似。圣费里斯伯爵对她指了指农民队里挽住罗吉胳膊的德丽莎。‘父亲,您同意我这样吗?’卡美拉说。‘当然同意,’伯爵回答,‘我们不是在过狂欢节吗?’于是卡美拉转过身走向那个和她交谈的青年,和他说了几句,并用手指了指德丽莎。那青年人看了看那只可爱的手所指的地方,鞠躬表示服从,然后来到德丽莎跟前,邀请她去参加由伯爵的女公子所领导的四对舞。德丽莎感觉脸庞好像拂过一团火似的,她看了看罗吉,罗吉不能不表示同意。他慢慢地将本来夹在自己手臂底下的德丽莎的手臂放开,而德丽莎,在她那位风流的舞伴的陪同下,十分兴奋地站到那贵族式的四对舞中她应当站的地方。当然啰,在一位艺术家的眼中,德丽莎那种古板严谨的服装,与卡美拉和她的同伴相比较,倒也有很不一样的风味。然而德丽莎原本是一个生性轻佻、好卖弄风骚的人,因此那些刺绣、花纱和克什米尔呢子的腰带,全部让她目迷心醉,更不消说那蓝宝石和金刚钻了,那些宝石的反光几乎让她头晕目眩。
老板罗吉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的脑海中浮起,那种感觉好像是在一下下地痛咬他的心,然后又毛骨悚然地穿透他的骨骼,钻入他的血管,蔓延到他全身。他看着德丽莎和她舞伴的每一个动作,丝毫不曾放松。当他们的手相互接触时,他感觉自己像是快要晕过去,心跳得很快,好像耳边有一只钟在猛敲一样。当他们谈话时,虽然德丽莎只是眼睛朝下看着,胆怯地听她的舞伴自己在说,但从那个长相俊美的青年男子热情的目光里,罗吉看出他是在赞美她,他似乎感觉天旋地转,耳边低声响起种种来自地狱里的声音,让他杀人,让他行刺。他深怕自己无法控制这种强烈的情感,于是就一只手将他靠着的那棵树的丫枝抓在手里,另外那只手则痉挛似的将他腰带上那把柄上雕花的匕首握着,不时地将它抽出来。罗吉吃醋啦,他感觉,德丽莎有野心且爱出风头,或许会在这种影响下抛弃他。
老板那个年轻的农家女,一开始很胆怯,好像受到惊吓似的,可没一会儿就恢复正常了。我曾说过,德丽莎长相很漂亮,可她远不止漂亮二字。德丽莎具有一种娇美的魅力,好似野草闲花一样,与我们矫揉造作的那种高雅的仪态相比,看起来更加诱人。那一次四对舞的赞美几乎全都在说她,而倘若说她在妒忌圣费里斯伯爵的女儿,我可不敢保证卡美拉没有妒忌她。她这位长相俊美的舞伴一边极尽在恭维她,一边将她领回到邀请她的地方,就是罗吉等她的地方。在那次跳舞的时间里,这位青年姑娘时刻关注着罗吉,而每次她都看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激动,有一次,他的刀甚至已经拔出刀鞘一半了,看着那寒森森的刀光她感觉到眼花。因此当她重又挽上她情人的臂膀时,她几乎有点颤抖。那一次的四对舞跳得十分成功,当然大家会热烈地要求再跳一次,只有卡美拉一个人不同意,但圣费里斯伯爵十分恳切地要求他女儿,她最终也同意了。于是有一个舞伴便赶忙去邀请德丽莎,因为没有她就无法组成四对舞,但那年轻的姑娘却早已不见了。然而实际上,是罗吉没有力量再来一次这样的考验了,所以他半劝半拉地拖着德丽莎来到了花园的另一边。德丽莎不自觉地任由他摆布,但当她看见那青年人激动的神情时,她从他沉重和颤抖的声音里明白他一定在心里乱想。她自己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虽然她并未做错什么事,但是总感觉罗吉应当责备她,可其中的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然而让德丽莎感到惊讶的是,罗吉却一直不说话,整整一个晚上都没再说一个字。但当夜晚的寒峭将宾客们从花园里赶走,别墅的门窗都关上,举行室内宴会时,他就将她带走了。他送她回到她家,说:‘德丽莎,当你在圣费里斯伯爵小姐对面跳舞时,你在想什么?’‘我想,’那年轻姑娘原本生性坦白,于是答道,‘我宁愿寿命减半来换取一套她所穿的那种衣服。’‘你的舞伴怎么和你说的?’‘他说这就全凭我自己了,只要我说一句话就可以了。’‘他没说错,’罗吉说,‘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一心想要得到它吗?’‘对。’‘好吧,那么,你会如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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