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有一天傍晚,一只狼从松树林里走出来,他俩经常坐在那松林附近的,所以那只狼还没有走上十步,就被万帕杀死了。万帕立了这一功很得意,就把那只死狼背在肩膀上,回到了农庄里。凡此种种,已使万帕在农庄一带有了一定的声望。一个人只要能力高超,无论走到哪儿,总会有崇拜他的人。他被公认为是方圆三十里以内最精明、最强壮和最勇敢的农夫。虽然德丽莎也被公认为是沙坪山下最美貌的姑娘,但从来没有人去和她谈恋爱,因为大家都知道,万帕喜欢她。可是这两个人却从来没有向对方表示过他们的爱意。他们并肩长大,就像两棵在地下根须纠缠、空中丫枝交错、花香同时升上天空的树一样。他们相互会面成了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他们情愿死也不愿有一天分离。那一年,德丽莎十七岁,万帕十八岁。一帮土匪盘踞了黎比尼山,开始惹得附近的居民纷纷议论起来。罗马附近的土匪事实上从来没有真正被消灭干净过,只不过有时少了一个首领而已,但只要再有一个新首领出现,他是不会缺少一批喽啰的。
老板大名鼎鼎,在那不勒斯闹得满城风雨的古古密陀,在阿布鲁齐被人追得走投无路,被赶出了那不勒斯的国境。他就像曼弗雷德那样越过了加里利亚诺山,穿过了松尼诺和耶伯那交界的地方,逃亡到了阿马森流域。他设法重新组织了一队人马,学狄西沙雷和盖世皮龙的样子横行霸道起来,他想他有一天会比这两位更出名的。接着派里斯特里纳、弗拉斯卡蒂和班壁娜拉有许多青年人无缘无故地失踪了。最初他们的失踪引起了很大的不安,以为他们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但不久就得知他们都投到古古密陀手下当跟班去了。没过多久,古古密陀就成了大家所关注害怕的焦点,都纷纷谈论他的凶猛、大胆和残忍等种种特性,几乎要谈他色变了。有一天,他抢了一个年轻姑娘,她是弗罗齐诺内一个土地丈量员的女儿。强盗的法律是简单而严明的:凡是抢到的年轻女子,首先就该归那个把她抢来的人享用,然后其余的人再抽签轮流享用她,她一直要被他们蹂躏到死才能脱离苦海。如果她的父母有钱,有力量付出一笔赎金,他们就派人去接洽。被抢去的肉票就成了信差安全的人质,要是付不出赎金,肉票就一去不回了。那个姑娘的恋人也在古古密陀的队伍里,他名叫卡烈尼。当她认出自己的恋人的时候,那可怜的姑娘便向他伸出双手求救并相信自己可以脱离那种种酷刑安全了,但卡烈尼却觉得他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因为他对于那等待在她前面的命运知道得太清楚了。但是,由于他是古古密陀的亲信;由于他已忠心耿耿地在他手下效力了三年;由于他曾射死过一个快要砍倒古古密陀的龙骑兵,救过他的命,因而他希望古古密陀会可怜他。他把古古密陀拉到一边,那年轻姑娘则坐在树林中央的一棵大松树底下,松树和她那美丽的头饰合成了一张面纱,把她的脸遮了起来,这样就躲开了强盗们那穷凶极恶的贪婪的眼睛。他把一切都对古古密陀讲了出来:他怎样爱那姑娘,他们怎样互誓忠贞,以及怎样从他到这儿附近来了以后天天和她在一间破屋里相会。
老板‘喂,’古古密陀说道,‘任务完成了吗?’‘是的,头儿,’卡烈尼答道,‘明天早晨九点钟,丽达的父亲就会带着钱到这儿来的。’‘很好,现在,就让我们来快快活活地过一夜吧。这个姑娘很漂亮,配得上你。喂,我并不自私,我们到伙计们那儿去抽签吧。’‘这么说,你还是决定要把她按常规处置了?’卡烈尼说道。‘难道你有什么特权吗?’‘我以为我刚才的请求你答应了。’‘你比其他的人多些什么,你有什么权利要求例外?’‘我当然有权利。’‘算了吧,’古古密陀大笑着说道,‘早晚总会轮到你的。’卡烈尼拼命咬紧牙关,咬得嘴唇都失了血色。‘现在,喂,’古古密陀一边向其他那些强盗走去,一边说,‘你来不来?’‘我等会就来。’古古密陀一边走一边用眼睛瞟着卡烈尼,深怕会遭他暗算,但卡烈尼这方面却毫无敌意的表示。他叉着双手站在丽达的身边,丽达仍旧昏迷着。古古密陀猜想那青年会抱起她逃走的,但这一点现在他丝毫不关心了,因为他已经享用过丽达了。至于那笔钱,三百毕阿士特给全体一分,钱就已经少得可怜了,对他来说要不要都无所谓,于是他继续顺着小径向那片草地走去,使他大为惊奇的是卡烈尼几乎和他同时到达。‘我们来抽签吧!我们来抽签吧!’山贼们一见到他们的头儿,就叫喊起来。
老板在他们那套法律规定下他们的要求是很公道的,头儿便点点头表示允许。山贼们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眼睛里都冒着凶光,加上火堆所发出的红光,使他们看上去简直像一群禽兽。所有人的名字,包括卡烈尼的在内,都写在纸上并放在一顶帽子里,先由队里最年轻的那个人摸出一张来,那一张上写的名字是达伏拉西奥。他就是那个向卡烈尼建议为他们的头儿祝福,而被卡烈尼用玻璃杯砸了脸的人。他的脸上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从太阳穴直到嘴边,血还在不断地流着。达伏拉西奥看到他的运气这样好,就高声狂笑着说:‘头儿,刚才我向卡烈尼建议,为祝福您干一杯,他不肯。现在请您建议为我干一杯,看他是否肯赏脸。’每一个人都认为卡烈尼此时会发脾气,但事实显然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他竟一手拿起一只酒杯,一手拿起一只酒瓶,满满地倒了一杯。‘祝你健康,达伏拉西奥。’他镇定地说着,然后一口喝干了酒,连手都不颤一下。接着,他在火堆旁边坐了下来。‘我的晚餐呢?’他说,‘跑了这么远的路,我的胃口倒开了。’‘干得好,卡烈尼!’强盗们喊道,‘这才像条好汉。’于是他们围成了一个圆圈,围着火堆坐下来,而达伏拉西奥则不见了,卡烈尼泰然自若地又吃又喝,像是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老板强盗们惊奇地望着他,弄不懂他何以竟能如此若无其事,他们正在纳闷的时候,听到身后的地面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回过头去,看见达伏拉西奥抱着那个年轻女子过来了。她的头往后仰着,长发扫着地面。当他们进入圈子中央的时候,强盗们才借着火光看清楚那年轻女子和达伏拉西奥一样都面无人色。这一幕突然出现的景象是这样奇特,这样严肃,以致大家都站了起来。只有卡烈尼例外,他依然坐着,镇定地吃着喝着。达伏拉西奥在极端肃静的气氛中向前走了几步,把丽达放到了土匪头儿脚下,于是大家马上明白了那年轻女子和那强盗面色惨白的原因了。一把短刀齐柄直插在丽达的左胸上。每个人都望着卡烈尼,卡烈尼腰带上的刀鞘空了。‘呀,呀!’头儿说道,‘我现在懂得卡烈尼要迟来一步的原因了。’他们即使天性野蛮,却能了解这种拼死的举动。别的强盗可能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来,但他们却都懂得卡烈尼会这么做。‘喂,’卡烈尼站起来向那尸首走过去,一手握着手枪柄,然后大声说道,‘现在还有谁要来和我争这个女人?’‘不会有人争了,’土匪头儿答道,‘她完全是你的了。’卡烈尼双手抱起她,走出了火光圈外。古古密陀派了守夜的哨兵,众强盗便用他们的大氅裹着身体,在火堆前面躺了下来。半夜里,哨兵发出警告,全体马上戒备起来。
老板原来是丽达的父亲亲自带着他女儿的赎金来了。‘喂,’他对古古密陀说,‘三百毕阿士特都在这儿了,把我可怜的孩子还给我吧。’土匪头儿没有伸手去接钱,做了一个手势叫他跟他走。老人马上遵命照办。他们两个在树林底下向前走,月光从树枝的空隙里直泻下来。最后,古古密陀收住了脚步,指着一棵树下两个聚在一起的人。‘喏,’他说,‘向卡烈尼去要你的孩子吧,她怎么样了他最清楚,他会告诉你的。’说完他就回到他的伙伴们那儿去了。
老板老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似乎感觉到某种意外的大祸已经临头了。他终于慢慢向那聚在一起的人影走去,但心里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他走近一些的时候,卡烈尼抬起了头,于是两个人的形体便完全呈现在老人的眼前了。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她的头枕在一个坐在她身边的男人的腿上,那男人一抬头,女人的面孔也就可以看到了。老人认出了那躺着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女儿。卡烈尼也认出了老人。‘我知道你会来的。’卡烈尼对丽达的父亲说。‘畜生!’老人骂道,‘你把她怎么了?’他惊慌地凝视着丽达,丽达已脸色惨白,全身血迹斑斑,胸膛上还插着一把短刀。一线月光从树缝里透进来,照亮了死者的脸。‘古古密陀糟蹋了你的女儿,’卡烈尼说,‘我爱她,所以我杀了她,不然她就要给全体强盗当靶子用了。’老人一句话都不说了,脸色变得像死去的女儿一样白。‘喂,’卡烈尼又说道,‘如果你认为我做错了,你就为她报仇吧。’说着他从丽达胸膛的伤口里抽出那把短刀,一手把刀递给老人,一手撕开他的背心。‘你干得好!’老人用一种嘶哑的声音答道,‘拥抱我吧,我可怜的孩子。’卡烈尼一头扑进了他情人的父亲的怀里,像个小孩子似的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生平第一次流泪。‘唉,’老人说道,‘现在帮我来安葬我的孩子吧。’卡烈尼去拿了两把鹤嘴锄,于是那父亲和那情人就开始在一棵大橡树脚下挖掘起来,准备让那年轻姑娘长眠在橡树底下。坟坑挖好以后,那做父亲的先抱了抱她,又抱了抱那情人,然后,他们一个扛头,一个扛脚,把她放了进去。然后他们各自又跪在坟的一边,给死者做祷告。做完祷告以后,他们就把泥土盖到尸首上面,直到把坟坑完全填平。然后,老人伸出一只手,说道:‘谢谢你,我不幸的孩子,现在我想一个人儿在这儿待一会儿。’‘可是……’卡烈尼答道。‘离开我,我请求你离开。’老人坚决地说道。卡烈尼只得服从,回到了他的同伴那儿,用大氅裹住身体,不久也像其余那些人一样地睡熟了。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就决定要换一个地方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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