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金吒之言。玉卮略一垂眸,眸间一片暗沉。
金吒只听得她沉沉地道出:“那姓凌的呢?”玉卮已经厌恶到连凌卫的名字都不愿提及了。
冰凉的夜风卷起了金吒飞扬的漆黑发丝。
他广袖在风中拂动,一双美目淡淡望向前方深沉的夜色,嘴边浮起冰冷的微笑来:“人心有一把标尺,凌卫他们却跨出了人心能忍受的底线。他们既是破坏了底线规矩,你觉得,我能让他去什么地方呢?”
笼罩着整个人世的夜色如墨。一望过去,深深夜色广袤地望不到尽头。四周悄然无声,仿佛只剩了金吒背着她,安静地往尘世之外行去。
夜色暗沉,玉卮却只觉心中感怀激荡,千般慨然情怀在她的心中触动。在她的坚强之下,也藏着温柔的、感思细致的心,这是女儿家才会拥有的心。
金吒说出的正是她心中的想法。凌家庄的人所作所为,已超出了人心的底线,到了受天谴的地步。
金吒不是一命微小的尘世人。他能跨越过阴阳彼岸,和玉卮这种神灵同样的永生恒久。所以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跟玉卮心中所想类似。
金吒心中静运符咒。一片光幕显现在玉卮的眼前。
于是玉卮重新看到了拜堂时的情景。
她一身凤冠霞帔,步履款款。站在她身侧的,是一个剑眉星目浓颜五官、且面目清秀的男子,他一袭庄重之礼的红衣,与她同行这结发的仪式。
金吒去东海后驾云回来,在半空中正见到凌家庄处处正张灯结彩着。
因为凌家庄的老少上下全来围观族长家的喜事,金吒便出来同玉卮拜完了堂,让父老眼中的所谓喜事举办完。
“你知道,为什么我母亲身边只有一只青鸟吗?”
光幕消散。金吒却听得玉卮显得痛苦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玉卮轻轻环住了他的脖子。
此时,这位女武神在平日里牢握刀剑、从不颤抖的双手,在金吒背着她时,终于褪去了僵硬,轻轻伏在了他的肩颈处。
如果她不是性情坚强的女子,金吒便会以为,她要痛哭失声出来了。
“三鸟飞以自南兮。你是说,西王母的神使三青鸟?”金吒应对如流,一字不差地道来《山海经》里的内容:“那三鸟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小鵹,一名曰青鸟。”
“不错,母亲身边原来有三只青鸟的。”玉卮沉声缓缓地道。
斗牛宫白莲公主张云花,自从她下嫁杨天佑后,引得玉帝暴怒,便立了一条神仙不得动情的天规。
虽有这条天规在,却出现一些例外。
比如,有时凡间出现了一些穷苦人家。玉帝就会派遣一些女仙、神使下凡。下旨让仙女们去帮那穷人。
甚至,有时直接下旨,把仙女嫁给那穷人。所谓帮助那穷得没有钱娶妻的男人,就给他送一个娘子来。
凡间的情况比天上差得多,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庸。
玉卮想,大概在那些男人的习俗里,妻子田庄都属于他们的财产之一。所以,就有了把女子作为聩赏,送给那些穷人生产后代的做法吧。
王母身边的神使中。大鵹跟随赤松子远游。小鵹则十分上进,法力很有突破,眼看着就要成仙了。
就在小鵹快要成仙时。玉帝下旨,凡间有两户善良的穷人,张生和凌硕,应该得到上天的馈赠。
玉帝传旨说,让瑶池的仙女,增城夫人杜兰香下嫁张生家,让神使小鵹也去帮助凌硕。
玉旨一下。王母娘娘连日忙碌,联合几位大神一起上奏,请玉帝改变旨意,不要将杜兰香直接送给张生。
按玉帝所说,小鵹完成这旨意,便是一桩大功德,之后就能位列仙班。
不料,小鵹到了凌家庄,又一道秘密的玉旨传来。王母当时忙于杜兰香之事,并不知道玉旨追加的事。
追加的旨意中,竟也是要小鵹嫁给凌硕。
小鵹抵死不从。那传旨的仙官,帮凌硕偷走了小鵹的羽衣。小鵹尚未得正果,她本是青鸟之体,失去重要的羽衣便失去法力。
小鵹失去法力,被凌硕绑起来做侍妾。甚至趁她痛苦显形时,拔掉了她的一双羽翅,直至将她折磨至死,封印于棺材里多年。
小鵹滞留于凌家庄,未曾成仙得道,便空出来一个神位。玉帝见神位空出来,便给了他提拔起来的一个天蓬元帅。
金吒听了这段旧闻,估算时机道:“三公主,你的妖魂可炼完了?”
玉卮低声短促地答道:“快了。”
金吒注目向深沉的夜色,轻轻噙了冷笑道:“那好,你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他说道:“我想,身为羽衣女的你。真正的任务,应该是惩罚搅乱成仙规矩的人吧?”
待到玉卮和金吒来到凌家大院中时,却见凌家庄已乱成一团。
腐臭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凌家庄。不少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他们的身体已经腐烂到不能再支持他们行走。身体腐烂的痛苦让他们发出绝望的嚎哭。
玉卮已将妖魂炼完,便急冲进凌家院子中。
她一脚踹开堂屋的大门,高声怒喝道:“凌卫呢?叫他滚出来见我!”
堂屋里有人哀声嚎叫着,却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没人肯出来。
玉卮眸子骤然扫过凌厉之色,玉手急伸,一道淡黄长练如蛟龙急窜,将屋子中的凌卫卷出,直接扔到了地面上。
“等等,”金吒拂袖而出清光,一拦道:“我有话问他。”
他转星目看向凌卫,冷冷地道:“你当时去越州城,找我娘亲的墓,到底为何事?”
凌卫慌慌张张地,话都吓得说不清了:“公子你,你的娘亲?”
金吒面无表情,眸中寒意尤甚:“你不是要找殷娘娘吗?”
“殷娘娘?”凌卫骇然地睁大眼睛,看着金吒,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云楼宫的哪位太子?”
金吒冷冷地看着他道:“知道也没意义了,你是本就该死的人。还不快说!”
凌卫是听说殷氏墓地一带有刻有羽衣仙女的石雕。便准备按族中密仪,请出石雕,招仙女下凡。
“我……我听说,掌管不死药的西王母身边有披着羽衣的姑娘,她们是引领长生者上天的仙女,”凌卫面色惨灰,喘着粗气说道:“有这种仙女,我要是娶了她,肯定能长生成仙。”
“长生?”玉卮听了这话,骤然厉声大笑起来。她一步步地走到凌卫跟前,一字一句地切齿道:“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这是真的,”凌卫显出深信不疑的神色,连比带划地道:“牛郎拿了羽衣就娶了织女。我祖父也是娶了天女就得以长生。”
“你跟你祖父一样让人恶心!”玉卮一分一分攥起手来,盯着凌卫的眸光像要将他凌迟一般,声音含了说不出的悲愤:“你是哪来的脸皮!若不是自己情愿,那些仙女就算死了,也不会看你等下贱货一眼!”
锋利的剑光在玉卮的手中杀气倾泻,她只觉心中几近失狂:“织女妹妹那是按自己的心愿来的。而你祖父,他对小鵹的罪不可饶恕!”
“你们,都给我去死吧——!”灼灼耀眼光芒刹那间从玉卮的掌中爆散开去。
灼目的千道光华之中,她发丝飞舞,飞升至半空中,抑制不住的悲痛怒火将她的心折磨着,声音凄厉得几乎撕裂:“你们早就该去死!长生?你们压榨小鵹要长生,那她就诅咒你们像死人一样长生!”
当年,凌硕夺走小鵹的羽衣,拔掉她的双翅。不但强逼小鵹为妾,还妄想指望天上来的小鵹能给他们一家长生。
小鵹深恨之下,对凌氏家族下了一个诅咒。除非他们有后代娶到仙女为妻,否则永远长生不死。
凌家的人永远也不能死去,然而他们的身体却按年龄在老病。
几百年下来,凌家人的身体已经像腐尸一样朽烂,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然而,他们就要永远这样活下去,想死不能死。
这就是小鵹的诅咒。这就是凌家向小鵹要来的长生。
小鵹来凌家时,凌硕的孙子凌卫还很小。现在过了多年,凌卫的身体已经成了腐肉,他一边疯狂搜集各种秘药服用,还妄想娶到仙女得到长生不老。
淡黄的裙袂在光芒中猎猎飞舞,衣袂上的飞羽拂动。遥遥望去,半空中耀目光芒里身披羽衣的玉卮,仿如渴望挣开尘世的飞鸟。
人面鸟身的九天玄女,身披羽衣的天孙织女、瑶池七仙女,甚至三青鸟,西王母身边的这些女仙神使都带着鸟相。
作为主管女子成仙的王母娘娘。她身边的仙女们身披羽衣,引领人魂飞渡过生死。
而对那些扰乱生死界限的人,羽衣仙女会彻底消灭他们。
煌煌光华从玉卮的淡黄羽衣间倾泻而出。
她是虹霓化生的天文众神之一,她的光芒就如天火,当空向整个凌家庄照射而下,如清朗天空之下一切无处遁形。
整个凌家庄不死不活的人,全都被黄衣仙女的光芒焚毁而尽。
污浊尽消,风烟沥沥。
那在凌家庄下了多年的小雪,早已停止。此时望去,只觉大地上白茫茫地一片干净。
然而,却听得有婴儿哇哇的哭声从角落里传出来。
整个凌家庄,不死不活的人们皆被消灭,却剩了一个婴儿留下来。
“这孩子是……”玉卮推开门,惊讶地抱起了那婴儿。
金吒修长的手指按在那婴儿的额头上,阖目推算。
不过一瞬间,金吒便双眸一睁,说出了推算结果:“他倒真是命大。”
按金吒的推算。原来这婴儿居然是前不久,凌家人从外地买的一个媳妇生的。只是这媳妇生他时难产而死。
整个凌家族,只有这婴儿不是怪物。
玉卮召来了邻村的土地,托土地找个人家收养。
“虽然他不是怪物,但也姓凌,”金吒淡淡地道出了残酷的事情:“小鵹的诅咒他也逃不掉。”
“不,”几点莹莹黄光在玉卮指间升起,她说道:“诅咒是不能消除。但若是集你我二人的法力,可改变他身体腐烂的命运。但他也会得个早死之命。除非他真娶到了仙女。”
那土地公抱着婴儿,一路到了最繁华的京城来。
土地公想到这是个男婴,便想寻个武馆,让男孩习武有靠。
打听消息,却有京城的土地说,那六扇门有无子无女的老师傅,可将小孩托付。
土地公将婴儿放在六扇门的门口,果然有老师傅见到,将孩子收养。
因为不知小孩姓名。老师傅便按他们捕快的期望,叫那孩子为“黑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