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九

“所以，你打算杀了羽生，是吗？”

陈心仪握着我的手，泛凉的指尖抵着手背，倒是显得有些不适。

我轻叹口气，回握住她的手，思来想去，我看着她那眼里无法掩盖的伤心，还是忍不住犹豫着问她:“你喜欢羽生？”

“你脑子疯了才会说这种话。”她抽回手，毫不客气给我了一掌。

我闷哼一声，能量核心晃荡了一下，最终又缓缓归于平静。

“你这样子还怎么找得到对象啊……我必须杀他。我或许没跟你说过，羽生是我故意带来家里的，他是我宿敌的爪牙，我一开始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他不会下手或者怎么样，但现在来看……”我顿了顿，找了个比较稳妥的说法，“他投敌可能性很大。”

根据晚上我看见的那一张纸条，他可能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主动接纳烈龙的气息，这件事情跟他原生家庭有关。而他对于烈龙的作用就是可以潜入我身边杀死与我相关的人，让我悲痛不已能量不稳，然后跟几百年前一样，亲手剥离我的神性与人性，让我陨落。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要带他回来？”陈心仪凑近了一些，十分不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他命运坎坷，我想我带他回来，还是怜悯成分偏多的，直到这阵子我才开始利用他。因为他体内的黑暗气息会控制他去追随他的主。”

“这几天家里人会比较多，他们都是光之国来的，所以要辛苦你一下，帮我照顾照顾。”

“那你呢？你去哪？”

“我？”我手指碰了碰腹部上刚愈合不久的伤势，“当然是去追击我的敌人啊。”

一时间的寂静，静到有些异常。

“陈夏。”

陈心仪的声音有些发紧，以至于有些扭曲。我浅笑着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问你。伯父死了，你难过吗？”

她收敛了笑意，眼神暗了下来，一动不动看着我，似乎想要从我一成不变的表情和不起波澜的眼神里看出她想要的东西。

很明显的是，陈心仪看不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很担忧，也很害怕，各种复杂的情绪迫使她寻求安慰地一直观察着我的表情，不死心地加重语气:“你难过吗？”

难过吗？

我轻轻眨了眨眼睛。

这一种情绪在我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刻在属于陈夏的人生履历上，与葬于火海的家庭一起没入了记忆长河，成为那漫长寿命之中短暂的存在。

“陈心仪。”

我唤了她一声，声音缥缈无力，很累。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累。

“难过了又能怎么样？战斗之中死伤常有，我不可能一直难过下去，我也要全心全意守护我的星球。”

她沉沉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任由头发将她的脸遮住，藏住了她的表情。

良久，她才开口。

“我突然发现你变了好多。”

“是吗？”

……

我无声地整理着黑暗气息的地图，绘画出了羽生的踪迹，是一个囊括四海八荒的法阵，但还没有起效，许多关点都被父亲他们封印。仍是黯淡的光，唯有一处，亮起了紫色的光芒。我并不意外，那里是“陈夏”的家。

他们被献祭了。

泰迦他们也差一点被献祭，成为这一幅地图上亮起的一处。

就像是猫捉老鼠，我们赶着封印黑暗气息，烈龙抢着献祭充能。

泰迦他们并无大碍，只是能量稀少，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体征很不明显。我昨晚瞒着所有人用自己的本能能源给他们充能，才让他们在今天早上醒过来。

因为这，我的伤势愈合能力减弱了不少。要不然我也不会被强制留在家里，无法出门一起封印。

现在我都还能极其父亲凶巴巴把我摁在小护士带来的能量舱里，威逼利诱不让我出门。

地图绘画得差不多了，我把它发往每一个战士携带的光屏里，告知他们依照地图上的关点去封印黑暗气息，能提高效率。

身边的低气压越来越明显，我没有抬头，平静地跟陈心仪说话:“你似乎没有发现，在人生的某个节点，事情就已经朝着你不可预想的方向发展。”

“身边突然多了一大堆你之前视为幼稚的奥特曼，原本熟悉的朋友成了身负重任的神明。因为我，或者说，因为你对‘陈夏’的感情，你主动搅进这些事情来。但我很佩服你，你一下子就适应了这种忙碌的生活。”

“我发现我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时，我已经被逼着成为了神明。没错，是被逼迫成为，而不是主动成为。我害怕再一次失去重要的人，人性的懦弱与负面让我在一段时间里平衡不好神性与人性，以至于我那一阵子一直被反噬能量，即使是对我而言简单不已的战斗，我都觉得很吃力，每件小事情都会被我搞得无比糟糕，就像现在，明明当初能够完全封印他，或者我该早点意识到不对劲，但我却麻痹我自己，自我欺骗地回归到人类生活来，屏蔽了作为神明该做的一切。但在成为神明的那一刻，陈夏就已经不在了，从那一刻开始，就只有祝之上，没有陈夏。”

“……””

“如果把我这一生写作一部小说，记录点点滴滴，你会发现很奇怪。没有铺垫而突发的事情，没有清晰的情感认识，没有精确的印象。但事实就是如此，现实里没有一件事情是还摇摆不定、懦弱的我能预想到的，也没有多么准确的语言能表达我那瞬息万变的情感，更没有一个确切的词语可以形容我对于身边人的印象，也没有一个确切的词语可以来帮助我解释我对于他们的感情。”

“不管是我实至名归的丈夫也好，是我的挚友也好，是我的家人伙伴也好，我对他们的感情好像都止步在某个阶段，无法深入，无法消退。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阶段，但不论怎么说，我都爱着他们，深深的爱着他们。”

“陈心仪，我知道你觉得现在的我很陌生，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在某个时候就已经不可控的变成了现在你所陌生的样子。不管你怎么想我，我都会一如既往陪着你，即使陪伴的时间很少。”

“……那你……还爱我吗？像以前那样。”

陈心仪静静坐在我身边，手重新地覆盖在我握着光屏的手上，将她偏冷的体温盖在我手背上。

是忐忑不安。

是寻求答案。

“陈心仪，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比你想象的还要重，我对你的感情比你想象的还要浓烈。”

我看向了陈心仪微红的眼眸，思绪坠入她墨色的眼眸之中，回溯到了许久之前，将早已逝去的挚友的模样描绘出来，与眼前的人模样相互重叠。

心底忍不住地一缩，这是我目前起伏最大的情绪。

“陈心仪……”我听见了我自己颤抖的声音，“我要你活着。”

带着我的半条命，回应我的祈求，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