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5日。周一。正月初二,丙申日。丙不修灶必见灾殃,申不安床鬼祟入房。
晨鸟啼醒,半山烟云。一辆银色越野车沿沪宁高速公路到句容市道口下,到达句容市区。到达茅山镇后第一个路口时金坛茅山,还要继续往前行驶3公里左右到达句容茅山脚下。
於菟是被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的,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将住处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差点惊叫出声:哎呀我的天!我不是穿越了吧?
屋里充溢着幽幽的檀木香,白色天光从古朴的雕花木窗射进屋内,身下是一张柔软的木床,身上盖着一床青黛色棉被。
门外的吵闹声还在持续,於菟掀开被子想出去看看,一边揉着残余着疼痛感的腰一边慢悠悠地下了床,穿上鞋,绕过一扇水墨画屏风,没几步就走到了门口。
"吱嘎"一声拉开木门,只见门外青山连绵起伏,层峦叠嶂在雾霭笼罩中翠微缥缈。远近一片飞檐翘角的建筑物掩映在绿色之中,有一股非凡的恢弘气势。山峰雄伟奇峻、钟灵毓秀。山间树木参天,葱茏葳蕤,山中清泉汇成小溪潺潺流淌而过。
他迈出一只脚越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小道,青石板铺就的小道曲径通幽,沿途花开门径,海棠花、山茶花、二月兰,如火如荼,点绛流丹。
而在他住的这间朴素道院门外,半蹲着三个扎着道髻的青衣道士,他们显然是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
"我还以为大师兄一心向道、不解风情一辈子呢,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身家那品貌?谁料啊,这次竟是亲自抱着一个美娇娘上咱们山门咯!什么情况啊到底是?"
"好想看看大师兄打包带回来的媳妇儿啥样子?一定比天仙还美!"
"说好的翩翩公子、淡泊名利、清心寡欲呢?"
"玄微子这棵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终于迎来了第一春啊!"最后一个开口的人背对着於菟,看不见样子,不过这声音听上去怎么有些不对啊?
"师叔,您能不能别来凑热闹啦?平时找您老是见不到您的身影,一有八卦你跑得比谁都快!要是让掌门知道了,您可就没好果子吃咯!"
被喊作"师叔"的人混迹在两个眉清目秀的道童身边,居然没什么违和感,反而融入其中似的,嘿嘿笑着:"哎呀,司徒小儿,你不说,小玉蝉不说,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懂不?"
年龄稍长的司徒无奈地看着他道:"师叔,您可别为难我们了,等会儿去白鹤厅吃午膳的时候您早点儿去,不就能瞧见咱大嫂了嘛!"
那师叔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可不可不可,我现在就要瞧瞧!"
小弟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师叔您好奇心比我们还重哪!哈哈!"
於菟正犹豫着要不要躲回屋子里去,那位师叔赫然转过身来大喊一声"正主现身啦!"——那人居然是个圆脸老道士,须发浓黑,面色红润,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纯净如孩童一般。
三个青衣道人蜂拥而上将於菟团团围住,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围着於菟左瞧瞧右看看,接着以他为中心踱着步子打转,从前看到后,从后又看到前。於菟一脸茫然,感觉自己像是在医院里做CT扫描一样。
他主动打破僵局,拱了拱手打招呼:"见过诸位道长,请问此地是哪里?在下姓於,初来乍到,还请各位指点迷津。"话音刚落,他自己都想把自己拍晕了,怎么自己说话也成了这副鬼样子?
那师叔笑成了一朵花,频频点头:"好看好看真好看!跟玄微子很是般配啊!老夫瞧着颇为满意啊!哈哈哈哈!"
小弟子说话比较直,他一脸好奇地盯着於菟的胸口问道:"大嫂怎么没有胸啊?我听说山下的女人胸很大的,跟饭堂师傅蒸的馒头一样大!"边说着他还用双手虚握成两个圆球比划了一下。
年长的弟子单手托着下巴,摇了摇头道:"小师弟,你也太没见识了吧,可曾听说过'断袖'一词?我瞧着,咱们大嫂可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於菟越来越尴尬,只觉得自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好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我叫於菟,我是男的。不是你们口中的什么'大嫂'。"
谁知道眼前的三个道人简直跟他不是一个次元壁的,他们将他品头论足一番后,倏然之间一转身,如脱缰之野马两腿生风疾走如飞,一转眼就从他的面前消失了。
这下子於菟彻底傻在了原地,仿佛一根钉在地上的木桩子一动不动。
"小呆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如沐春风一般惊喜地回过头去:"鹤轸?"
鹤轸换上了一身青黛色道袍,身后背着一把雷击枣木剑,连脚上都换上了黑色布鞋,妥妥一副修道者的装扮,眉眼仍然桀骜不驯,却莫名带给人一种隐士高人的超脱感。
他走过来抓起於菟的手,拉着於菟就往道院之中走去:"方才见过谁了?"
於菟还想着问他为何带自己回茅山宗来,愣了一下才跟他形容了一下方才三位道人的模样。鹤轸告诉他,方才的老道士是上清派茅山宗的外门长老释怀仙,道号"抱朴散人",被弟子们私下里取绰号为"老顽童",个性古怪张扬;年长的弟子是内门二弟子司徒空;小弟子叫卓玉蝉。
於菟惊愕地问道:"你是首席弟子?你的道号是玄微子?"
"不错。"鹤轸见他惊讶得合不拢嘴,暗笑他可爱,一路把他拉到院中的石桌前,引着他坐下,又掀开桌上的八棱黑漆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碟老鹅山笋、一碟韭香地皮菜、一碟小葱拌豆腐,还有一盅药膳鸡汤。
於菟正好饿得慌,被鸡汤的香气吸引了过去,凑上前道:"哇,这鸡汤怎么做的?鲜香浓郁,还没吃就觉得特别美味了。"
鹤轸嘴角上扬,看着他生动的表情回答道:"两年以上的农家散养老母鸡跟姜片一起放入砂锅煸炒,加入山泉水烧滚后,改小火炖制一个半时辰,期间放入白芷、党参、黄精,起锅时放枸杞、虫草花,加少许盐调味。"
於菟急忙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鸡汤,见那汤汁清亮,吹了吹热气,凑到嘴边,果然是醇香味美,喝下去后又是暖意浓浓。
鹤轸默默地看着他吃,还时不时地提醒他吃慢点儿。於菟饱餐一顿之后,这才想到了重点,突然抬起头来问鹤轸:"你带我来茅山宗干嘛?让我加入茅山宗?我根骨不怎么样,年龄又大了,不合适吧?"
鹤轸瞥了他一眼,动作麻利地收拾好碗筷,招招手让他跟着出门去。
两人一路走着,鹤轸指着青砖黛瓦的古建筑,简单地说明,茅山主峰坐落着九霄万福宫,有道观两百余间,主要建筑物是灵官殿、藏经楼、太元宝殿、二圣殿、白鹤厅、怡云楼等。茅山积金峰南侧坐落着元符万宁宫,其中有一座高达十数尺的老君神像。茅山东麓的青龙山南腰有一座乾元观,有道观五十余间。
路上遇到一些青衣道童,一致规规矩矩地停下脚步、整齐划一地对着鹤轸鞠躬行礼唱一声:"拜见大师兄!"
鹤轸只是微微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弟子们低着头鱼贯而行,走远了才敢悄悄地回头看一眼跟鹤轸大师兄并排走着的於菟。
於菟忍不住低声问道:"你的师弟们为何说我是你媳妇儿?"
鹤轸突然挑高了单侧剑眉目光灼灼地回望过来,那眼神仿佛在反问他:"难道不是么?"
於菟停下脚步,稳了稳心神才开口:"你究竟怎么想的?我知道你内敛,不习惯表达出来自己的想法。可是一直叫我猜我又如何能猜出来呢?我听说那个南海小毒仙倾慕于你,你跟她到底有没有关系?还有,我是男人,虽然……虽然委身于你,但如何能谈婚论嫁?岂不是罔顾伦常?"
鹤轸说:"你随我来。"
於菟忽然有些懊悔了,他率先撕开了两人之间一直以来维系着的薄弱丝网,他期待着这段感情能够比金坚、磐石无转移,此刻却又失去了信心,各种阻挠的因素横亘在他们两人面前,世俗之见、人伦纲常,或许还有鹤轸师门的极力反对,以及来自鹤轸师兄弟们的嘲弄讽刺。
他走得越来越慢,步子越来越重,几乎是想要飞身逃离此地。
就在他聆听着自己的内心开始撕裂、碎成一片片的时候,鹤轸倏然停住了脚步,用力把他拉到了身前,拉着他朝着一块一丈多高的石碑站定。
於菟茫然无措地扫了一眼那石头,只见石头上书写着"玄静碑"三个大字。
接着他转头看向鹤轸,鹤轸一脸肃穆庄重地对着石碑,一字一句地说道:"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弟子玄微子,愿言配德,携手相将。"
於菟心头巨震,撞上鹤轸坚定不移而中情烈烈的眼神,仿佛被暖意裹住了一般,顿了顿才回应道:"於菟亦然。换我心,为你心。"
鹤轸指了指石碑道:"师父是在这块石碑前捡到我的。我无父无母,师父说,那么这块玄静碑就算我娘亲吧,所以我带你来这里认一认。"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到达了九霄万福宫的灵官殿,依次拜见了外功长老松柏道长陆修静、符箓长老灵宝道长詹上公、外门长老抱朴散人释怀仙。最后绕过一座镶"第八洞天、第一福地"八个石刻大字的照壁,进入三清殿,拜见了茅山宗掌门人扶摇子。
扶摇子俗名叫李涵远,身形高大,腰悬长剑,风姿飒爽,英气勃勃。早年出家修道,也是位抗战英雄,不到三十便成为一个独步术界的奇才,道术与剑法造诣皆出神入化。在全国首届道术比试大会上力挫群雄,夺得天下道术第一之称,多年来连任全国道教协会名誉会长。
扶摇子一上前来便对於菟的慧眼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笑盈盈地问他:"小友有没有兴趣入我上清派门下学道啊?"
於菟见堂堂茅山宗掌门人不似世外高人、反而就如家中和蔼可亲的长辈一样,也放下了心中的紧张感,答道:"《太平广记》记载道,'茅山世传仙府,学道者数百千,皆宗黄公,悉以为德业阶品,寻合上升,每至良辰,无不瞻望云鹤。明年八月望夜,天气晴肃,月光如昼;中宵云雾大起,其云五色,集于牖间,仙乐满庭,复有步虚之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哈!"扶摇子仰着头爽朗一笑,复又说道,"那么小友可知,习我派上清法,一可藏形匿影,二能乘虚御空,三则隐沦飞霄,四术出有入无,五是解形遁变,六法飞灵八方,七曰回晨转玄,八炼隐地舞天?"
於菟眨了眨眼睛,半信半疑地看向身旁的鹤轸,用眼神向他求证。鹤轸靠上前来,当着师父的面揽住了於菟的后肩,对他说道:"别怕,想说什么尽管说,师父不会怪罪于你。"
於菟抬头看着笑眯眯的扶摇子,实诚地回答道:"您不是蒙我的吧?你所谓的什么藏身术、御空飞灵,我只在《西游记》里看到过。"
扶摇子也没多做辩解,简直像个拿一支棒棒糖诓骗三岁小孩的人贩子似的,又说了一句:"那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入我门下呢?"
於菟还真的低头思索了一下,其实他也没什么大理想,心里也不惦记着什么金钱地位,可若是真的叫他遁入空门吃斋念经,似乎也不好受,况且最重要的是,他舍不得放下纷纷攘攘的世俗生活,人间的烟火气可是那最吸引人的东西。
"承蒙您青睐有加,在下还是放不下万丈红尘、人间烟火,就算红尘来去是一场梦,我也是要尝尝其中的滋味,无论酸甜苦辣,还是喜怒哀乐,都是人生路上的历练。"
"好。好。好。"扶摇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从袖中取出一件事物递给於菟之后,随即没再多说什么,转过身便往内室方向离去了。
於菟摊开手心低头看去,扶摇子赠给自己的竟是一件拇指大小的玉器,仔细瞧去,这玉石雕刻成了一个身穿长袍头戴冠,双手相握胸前的立人像。此玉温润通透,雕工精湛,一眼望去便可知晓并非凡品。
"这是?"
"翁仲知道么?传说他身长一丈三尺,勇力异于常人。他带兵镇守临洮,作战勇猛,攻无不克,威震匈奴。翁仲死后,秦始皇为他铸造铜像,放置在咸阳宫司马门外。秦以后,贵族帝王墓前常有石人、石马、石驼等镇墓吉祥物,石人即为翁仲。"
於菟茅塞顿开:"哦,我有在书上看到,说在汉代,人们想借助翁仲的威灵来辟邪,所以用于是雕刻成翁仲的样子,用于佩戴。"
"这是我师父亲手雕刻的和田玉,证明他认可你了。你戴上吧。"
於菟喜不自胜,双手用力握住这块玉翁仲,弯着嘴角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哇,我也太幸运了,居然能得到茅山掌教亲手制作的护身符!"
鹤轸收紧了箍在他腰间的手,笑道:"小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