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人心本苦
洗梧宫·庆云殿
天族与青丘联姻,天宫连庆七日,参加宴会之余,凤九闲来无事就随手拎起册卷当闲书消遣。窗外花色渐浓,荫翠伴着玉白映入竹帘,落在室内,染了个满堂青,又添一份舒惬凉意。香雾飘翩,轻衣薄纱微笼,书案俨然,不时沐芸给她端上一盏仙芽,午睡晨起,随意翻看两卷闲书,拾些落花调香,采瓶晨露煮茶,亦或做些小点心,逗逗沐芸。凤九的小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只是,白浅的造访打破了她闺中的安宁祥和。
“姑姑。”凤九乖巧地为她姑姑端上了清晨起来新烹地第一杯茶。
白浅抿唇细品,茶香清淡,味净甘纯,”小丫头地茶越发有深意了。“
凤九轻笑,”姑姑笑话小九,我也就厨艺稍稍拿得出手,于茶,还不如姑姑有见地。“
白浅被她夸得有些轻浮,”就你嘴甜。“凤九朝她又是甜美一笑。
白浅看她殿内的布置,清帘微卷,花韵焚香,兰丝萦绕,灵透灯花。香盈室,芜露初同,娇倚矮案,倦扶楹台。玉叶横斜,疏影成荫。书案上只简简单单地叠了些小卷,偶然间几瓣落花闲散飘落,无稽无束,无人纷扰,只安静地自成一派情趣,颇有些脱俗之态,她也是真心佩服她的小侄女,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定力也是不易。只是,如此逍遥度日,要么独自关起房门来盎然神伤,此为假逍遥,要么听风观雨心旷神怡,此为真逍遥。
”我大婚当天,听说你唐突了帝君来着。“白浅看着她,不知是喜是忧,虽说,她家侄女曾经为了东华帝君受过不少伤,依旧不撞南墙不回头,且不知那帝君亦对凤九倾心,从前给不得她回应,如今,这凤九也不知为何回了头。她知晓凤九想来是个冷性情的,对于感情一事,竟是说放就放,当时自己也只是同夜华怄气,也未曾做到如此干脆。都不知是她同帝君,是谁在痴缠谁了。三生石那茬多半儿已做不得数,但,作为长辈,东华帝君怎么也比起一个凡人升仙靠得住。只是,这小九的心意,却像雾里看花一样,茫然迷幻。
“姑姑也以为是小九唐突于他?”凤九单纯地笑笑,吹了吹茶水,漂浮的泡沫破开,茶香微微溢了些出来。
白浅了然,凤九坦然承认自己没有逾越,而自家的小狐狸说谎想来是骗不过她这个姑姑的。那想必就是为了引小狐狸注意戏弄于她了?这手段——似乎有些幼稚啊,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尽使些小孩子手段,着实令人费解。想来当年夜华追她都不曾这般没脸没皮。小狐狸安定下来了,她隐约感觉到,要是这位大来头的侄女婿能成,恐怕日后又是个闹腾的主。
”姑姑也不勉强于你,只不过,玩乐之余,你该好好想想怎么应付你爹,相亲宴是必不可少的了,不过呢,想开些,全当走动走动,结交些朋友,不见得是坏事。“
其实,早在白浅造访庆云殿之前,她二哥就已经火急火燎地来找她要说法,一番”凤九胡闹“”为一届凡人守孝“”放不下帝君“”丢人现眼“云云。她只好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对着她那为了凤九的婚事操劳的二哥或盘托出。白弈呢?忙不迭的就要去太晨宫把这们亲事定下来。而白浅接下来的说辞却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生的不是青丘的崽。白浅将凤九自个儿退婚太晨宫,帝君又闹到了洗梧宫来,前些天又退婚苍夷神君的豪壮往事说了一通,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想要小狐狸和情爱亲事沾上边,恐怕得等千百年之后了。白奕听后更是气上心头,恨不得把凤九绑了去同帝君致歉。最终白浅一番话,让白弈冷静了下来,“她长大了,又三万岁的年纪升了上仙,资质堪比我师父,身为青丘女君,她已有自己的决断,不再是只会玩弄,闯祸需我们收拾烂摊子的小女孩了。二哥,儿女情长之事,切莫冲动,否则适得其反,你也是希望小九能幸福快乐的,是不是?”天知道面对她暴跳如雷的二哥,她抱了多大的勇气。
面对白弈,凤九白浅姑侄两皆没辙,只好捧着茶,各自沉默,唉声叹气了。
一嫩青色的身影打破了此刻尴尬的宁静,小姑娘雀跃着向凤九跑来,“殿下,好消息!”
凤九拿出手帕递给小姑娘擦了擦汗,“什么好消息,先歇会儿慢慢说。”
沐芸调顺了气,开始绘声绘色地描绘帝君让她告诉殿下的消息,只是对于她与白浅是如此,对于凤九却不尽然。
话说,凤九远离朝堂好不容易逍遥数日,却错过了间接改变她神生的大事,只是她不以为意罢了。那日,东华破天荒地等到了朝会结束,将姬蘅助不轨之人盗取锁魂玉地罪名公之于众,本来还云淡风轻,只是列到姬蘅因己私欲差点儿将青丘新任女君白凤九殿下置于死地之时,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案上,茶水涟漪沦起,飘散的茶雾随性晃动了几分。在场众仙抽了一口冷气——帝君这是怒了。且不管帝君怒不怒,魔族姬蘅盗取锁魂玉危害四海八荒太平就是一桩当诛大罪,而青丘与天族齐平,姬蘅又是谋刺弑君之罪,此等罪名如何担得起帝后之位?
天君碍于东华曾迎娶姬蘅,不知是否会护短于她。
东华倒也不隐晦,“此事涉及多方权宜,由太晨宫出面为宜,无论退婚还是降罪,本君已拟好诏书,天君只需公诸八荒即可。”众仙叹服,不愧是帝君,处理事务干脆利落,丝毫不手软,看来从前妄议帝君对魔族公主有情必然有是一大罪,以后还是少自作聪明地猜测帝君的心思为妙。
东华临走之时还刻意整了整衣衫,他眉眼渐开,下巴微抬,轻挑俊眉,傲娇地加了一句:“锁魂玉一案,是青丘女君解决的,论功行赏嘛,就不劳烦天君了。”而后轻飘飘地遁了。
这句话瞬间炸开了众仙地八卦之心,帝君亲判锁魂玉一案,当事人之一的青丘女君却不在场,帝君又公然为青丘女君领功,而这位女君却依然毫不知情?于是,天界舆论分为两派,一言帝君惹心上人不快,绞尽脑汁讨好她,二则联系青丘女君守孝一事,曰女君移情别恋,帝君单相思,想以退婚挽回她的芳心。总之,都言之凿凿,自成一说,还有一共同领悟——东华帝君钟情于青丘女君白凤九!令天君最不安的真相终究还是大白了。
“然后呢?让你如此急着来同我分享的地方呢?“凤九换了茶胚,神色淡然地问沐芸。
他退婚,与她有关系吗?谅她悟性不高,并未度明君意。
这句话换来了白浅和沐芸的凝视,似乎想看出来凤九的心思。
凤九看她们也猜得颇为辛苦,把茶杯轻放在案上,纤指指着窗外的绿意,唇齿轻启,”姑姑你看,满园春色,你说,我静静地看着它们,我与春色自得其乐,为何要为了一时之快而折煞它们呢?“凤九淡淡地微笑着问白浅,今日她未着粉脂,那白与青,纱一般笼罩着她,越发地有些泠然。
白浅了然,与凤九会心而笑,蓦然离去。
“相亲宴我会去,请姑姑放心。”凤九少有地嚷了一句,让白浅反而不太放心了。
凤九既已应下,白浅自然认真筹办,只是这选址就颇有些讲究,因她婚宴,九重天清静的地方少之又少,为求个清静,白浅也就有意无意地择了一十三天太晨宫外地芬陀利池边的花厅,有意自是在仙不在花,在太晨宫外,或多或少也对有心人有些许暗示,也好为她家傻狐狸的姻缘推波助澜。意趣皆齐,相亲的人选也就随意了些,一位有些洁癖,一位厌人不知礼的细弱神君。而凤九只知其表不知其里,殊不知,无意间,竟做了见山见水不见心底繁花的肤浅之辈而不自知。
日上三竿,艳阳高照,九重天阕一派祥和,霞光万丈,木槿迎迎而舞,玉蕊含丹,笑羞行客。凤九方才晨起梳洗,带着沐芸散步似的向一十三天挪去。
刚出洗梧宫,一白色宫装,妆容清秀的少女就同她撞了个满怀,少女不甚谦恭,又似要赶路,只草草低吟一声“借过”就擦肩而过。少女的身上似乎有水域独有的气息。
凤九悄然勾了唇角,并未在意,许是哪族又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吧,些许不知礼,她没有必要斤斤计较。
而这位女子,正是北海大皇子妃织越。她匆匆而过,等立在了她表哥的洗梧宫门匾前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冲撞的女仙,额间有朵烟红的凤羽花钿,猛然反应过来,正是青丘现任女君白凤九!
原本自她放下对帝君的执念与元贞情投意合并嫁于他后,自己与这位女君就再无瓜葛。只是,他夫君元贞因他母妃之故还欠着她嫂子一段师徒情,因缘际会之间,自是由她这位王妃代为归还当时的信物——破云扇最宜。只怪她鲁莽,平白落下个以下犯上之罪。
心烦意乱之间,洗梧宫的侍卫向她行礼,“公主来洗梧宫拜谒哪位?”。
“太子妃娘娘可在?”
“公主寻访娘娘,属下这便通传。”
她随侍卫长驱直入到了长生殿,与白浅一顿寒暄,归还了扇子。
辞别白浅,出了洗梧宫,元贞正度着步子等她,“越儿,怎么样了?”
“扇子还回去了,”织越欲言又止,犹豫自己是否应该把自己与凤九之间的事情告诉她夫君这个榆木脑袋,“我冲撞了青丘女君。”
元贞听了亦有些为难,清秀的脸上面露难色,“这可如何是好?青丘女君我并不熟识,这致歉也找不到门路。”元贞有些气急。
“哦,我听嫂嫂说她参加相亲宴去了,我们可以去芬陀利池候着,待宴席结束再行拜谒。”织越俏皮地转了转眼珠子,欢脱现行一步,一副就你地脑子,哪里靠得住地模样。
元贞不服,分明是她任性闯的祸。无奈跟上,前往一十三天。
一十三天
长亭玲珑,云桥澜波,绵朦水汽轻凌水上。蒸烟雨,连水桥。碧水涟涟,澹澹生烟。琼宫玉宇,芊芊玉英,兰薄有茝。玉芝香渐盈袖,愈如一十三天深处,凤九愈觉周遭凉意渐起。
时见凤九不时地摩挲手臂,已知自家殿下畏寒,急急上前替凤九天上件霓裳裘氅,还不忘暖心地叮嘱一句:“殿下,一十三天仙气重,寒气也重,要注意保暖啊。”
凤九低头看着比她娇小一点儿个头的沐芸,细嫩的手指灵巧地划过丝料,替她挽好一个精巧的丁香结。
她的诸多喜好,喜怒哀乐,沐芸都分外上心,从初识到对她了若指掌,有沐芸,真好。
等凤九同沐芸悠哉游哉地晃到芬陀利池旁时,迷谷揉着酸痛地老腰质问凤九,“殿下,你怎么才到啊,这位神君最恨人不守时,你却足足迟到了一个半时辰!”
等候许久的可不止迷谷,只是那位有备而来,也只为一人而来。
“知道啦~”凤九摸了摸耳朵,什么时候迷谷也想司命一样姨母性格了,若再听他唠叨下去,恐怕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凤九绕过假山,正见那神君,好像叫蔚衣来着,指尖拈着帕子掸走石凳上地尘埃。凤九愣了愣,还真是个冤大头。
“此等圣地,真让我等后辈瞻仰。”这位神君见凤九无心交谈,只好没话找话地自个儿开了话头。
“可不是嘛,白浅上神大婚,天族与青丘永结秦晋之好,也让我等大饱眼福啊。”凤九讪笑,亦有礼地就着这位神君地话对了个对子,客套一番。
凤九从沐芸手中取过食盒,实例她在一旁看好戏即可。
二人在花厅坐定,这位神君继续他的自我介绍,凤九坏笑着开始为他唱上一台变脸戏,嘿嘿。
神君眉飞色舞地自述家境如何如何,凤九礼仪修缮得如何如何如何精妙。凤九皆没留意,神君的话当然没有手里的狮子头讨她欢心。
于是,这位倒霉的神君转身之际就直睹了知礼的凤九殿下,在他面前豪放地享受,玉桌上还横倒着数根猪肘子,还残留这烛红地油渍。凤九嘴边也难免其灾,嘴角全是碎屑油污。
他皱着眉将帕子递给她整理仪容,凤九见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那就给她来招狠的。她拿着帕子学着凡间的粗汉在脸上猛抹了一把,还不过瘾,又将那干洁的帕子摁在油渍上。帕子吸了油污,颜色变得有些难以言喻,被凤九向猪肘子边上又推了推。
神君实在看不下去了,“小仙还有些急事,殿下慢用。”,然后逃也似的离开这个混乱现场。凤九还不忘甩着帕子学凡间的青楼花娘掐着嗓子尖叫一声,“我等你哦~”。
她一侧的唇角翘起,勾起一抹计谋得逞的邪笑,斜瞥一眼神君逃跑的方向,颇有些不屑于他们的古板,有些俏皮,有些灵动。
请走了一位,还有第二位,这第二位则观赏了凤九伶仃大醉耍酒疯的场面,无心欣赏而不堪逃去。
沐芸在一旁看得欢喜,情到志兴,学着凤九哀唤一声,“哎,别走啊——”,半分相似,活脱脱将烟花女子的淫荡佯做了情窦初开的少女挽留情郎,半分哀伤。
清理了一桌的油污,凤九从食盒里拿出茶具,为自己添上一盏,还不忘也为沐芸斟上一盏,示意她什么时候口渴了就自行取用,别和她客气。沐芸害羞,没有动。
苹末舞起,带走了凤九玩闹一番留下的周身腻俗之气,函着露气的微涟,赐她一身清爽,心轻愉。
藏在假山后窥视已久的东华不知何时也悄然而至华亭之上,他看了小白捉弄两位神君的全程。小白那略显粗糙的演技真把他逗笑了,豪放不羁,孩童一般狼吞虎咽,虽算不得胡闹,但也不算规矩。不同于平日里小白的清静冷漠,随着性子玩闹一番倒是让她添了些活泼气息。
安静的亭子里夹带了些许白檀香,紫衣神君已然立在桌前,放下手中竹简,竟未扰动分毫宁静的风,宛如静止的画。
沐芸正准备告知殿下,却见东华抬起手指轻点薄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遂又退回一边,侯在一旁,如此良辰,不宜轻扰。
”这么快就过来啦?怕我同他们大打出手啊?你说这姑姑的口味最近也是越发的清奇,找的两个人都娇花似的,我都不忍心出手揍他们,随便匡了匡,就将他们匡了,还真是煞费了我的一番苦心呢。“
小白你倒是爽快,难道没看出来姑姑为你办相亲宴的不走心吗?明示你我到这般程度都不曾发现,委实是个鬼才。
“这湘相亲,我虽无情戏耍,但又有几人有几分真心。心悦的,是我的地位,还是我?”凤九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晃着手中的茶。
“我有过往,又有几人能放下心中芥蒂?世人凉薄,但我,无需他人施舍怜悯,虽然如今的我说这种略显狂妄,我也会努力。”东华静默地看着她,收起了看热闹地戏谑表情。
若她非要择偶,那人应该能接纳她地过往吧。世人介意她有前缘,再正常不过,但,她不恼,她不惧,内心宁静,外能自护,纷扰不乱她心。
亭亭春水芙蓉,漠漠轻寒上小楼,淡烟流水画屏幽。翠钱碧蔓,香不卷。溪客半放,风不动。静客本净,凝静之下,恍然间成了琼铸玉雕之石。芬陀利,本为佛花,是亦为度人缘,净人心。只是宁静无为的瓣中,世人皆知莲蕊至苦。
“无论神仙,还是凡人,啖莲子,必去芯,因其芯苦。又知其芯有清心宁神之用。芬陀利度人,许是悟人以人心本苦吧。人慕其美,而未必知其心苦。”凤九手中的茶倒是不苦,只是心苦,自心而生。
莲蕊新黄,微泛浅青,娇黄笑,宛柔其间。
“据说,芬陀利池的莲花,是人心所化。虽说我们所认识的人里头,没几个凡人,那,要是有的话,青缇的莲花又是怎么样的呢?”东华品着凤九为沐芸留的那盏茶,闻此言亦顿了顿。
“他们两个,算是凡人里头的美君子了,喻之芬陀利,恐怕心也是苦的吧,像他那样的人——”凤九不说话了,只痴痴地看着半池幽花,像是想起前尘往事,内心滋然而恸,不欲再言。
东华没有其他动作,只看着她,似在赏画,或似赏皎洁的月。如今你倒是挂在画里头供我仰望了。
你在赏花论心,我在赏你守情。
”这是西海的苏陌叶新制的茶,尝着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殊不知,东华正欲答好,凤九蓦然起身回首,皆有些微愣。
”青丘凤九拜见帝君,不知帝君在此,还请帝君恕罪。“凤九行礼,手里的茶水潺潺地浇了地,茶香蔓延,与莲香的苦涩倒是中和了些。莲香不比莲心,味不苦,苦的是人心罢了,许是东华的九注心。
东华正好整以暇地看她的茶水,不知何时才能斟完。
凤九提着半空的茶壶,玉阶上的玉蝶露浆泛着水华。紫衣神君无言,只品着茶,白纱女仙倾身,芙蕖素白,碧水荛芳,好一淡雅的凝石成画。
赶到的元贞夫妇见地位尊崇的两位就这样僵着,一时不敢叨扰。
“你来的时候受凉了?”东华看着她身上的裘氅,就知道她好凉,要是没有沐芸,真要受凉。
只是,她竟然因太晨宫的仙气而缕发凉意,因境还是因人?
“太晨宫仙气磅礴,凤九拜谒不多,一时难以适应,还请帝君莫怪。”
“不适应就多来走走,整日闷在殿中,当心闷坏了身子。”东华没有同她玩笑,神情严肃地看着她,似在嘱咐什么天地至道。他的声音柔和,淌过寒枝枯木,温暖了一世落花。
他的温柔,凤九以为更像一位长辈教诲,让她多出来见见世面。
“凤九明白了,谢帝君指教。”凤九抬眼直起腰来准备领教,却蓦然看见织越同元贞恭恭敬敬地侯在一旁。
东华看她虔诚的神情,目光清澈,却不见繁星万点,看来,她并没有明白。
你不是相亲吗?我来凑个数,也让我见识见识,你用什么招数把我吓跑。其实也简单,我最恨人痴缠,只是,你做得到吗?
凤九有些无措,帝君不是有人寻访?盯着她 作甚?
“坐吧。”
凤九将自己千斤重地身子搬到石凳上,东华地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了,今日这天籁有些骇人。
“你们也别愣着了,找小白有事?”
东华语出三人惊。凤九原以为帝君记仇北海水君曾踹他落水之事,特召了北海大皇子夫妻来训话,不曾想却是找自己的?织越也是听了些八卦的,见此场面难免误会,难道他们撞破帝君同女君的雅兴,帝君不悦?元贞心抱惶恐,自与织越相爱,他也明白了情事,难道是他在凡间时因女君造劫,被帝君视为眼中钉?诚然,只有元贞猜对了一半,因叶青缇这个冤大头,东华甚防凤九身边一切未婚的男仙,遂今日一大早就来监视凤九相亲,好在他已婚,也只是因与凤九一点微乎其微的交集,让东华心里不舒服。
织越诚惶诚恐地在凤九面前跪下了,听她膝盖着地的声音,凤九都有些替她疼,自己 与她不过年少时胡闹的糗事罢了,何苦如此。
如坐针毡,凤九自问有愧本心,遂起身听她絮絮叨叨年少欺她,方才莽撞冲撞云云。凤九将自己的回忆努力过了一次,才发现,似乎有那么一号人物在她来一十三天路上撞到她了来着。
对于织越,凤九也就一些刁蛮缺乏管教的印象,也无需她行此大礼。
”九天神女,谁没有过猖狂的时候,陈年老账不算也罢,也不好大肆宣扬,新账我也不在意。我不想欠你什么,养好你的膝盖,就当我原谅你了。“
东华转了转茶杯,阴阳八卦似车轮,欠人的总归要还。
对于织越玉你的老账,你不想算,我不介意,但是,我也欠了你两次救命之恩,你也不打算同我算了吗?
宁静无为,最是无情伤人,尚且不过如此吧。
对于过往,你仅当儿戏,而我却视若珍宝,是不是很可笑?
织越同元贞离开,似乎大梦一场,青丘女君的话,有些玄乎,织越只听明白了莫言她曾在太晨宫,至于原因,更是她参不明白的了。
凤九用亲身经历实践了坐立不安这一词,帝君不发话,她不敢贸然离开。
“坐。”
凤九没想到帝君竟留她下来,难道有什么政要需告知?遂正襟危坐,却不知,帝君取了她的茶壶,示意她将茶盏递过去。
这是要替她斟茶?
“哦。”凤九表面顺从,心里已盘算着怎么脱身。
看着自己这盏茶,半满不溢,凤九鬼鬼祟祟地将茶壶挪到自己跟前,继续添茶,渐满之时,假意不留神碰倒茶盏,惊慌失措之间将茶水斟到了自己手腕上。
东华看着她冒着热气的手腕,眉头蹙了蹙。白纱层叠,也不知她烫伤了没有。为了躲避他伤害自己,至于吗?
“我过手的时候把茶晾凉了,你再往身上倒倒,方算乱了仪容。”东华将茶壶从她跟前取走,悬空停了半刻,又递给她。
“呵呵,帝君真幽默。”凤九勉强憋出些笑意来,如此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方法,亏她想得出来?
东华难得地挑了挑唇,示意她接茶壶。
凤九见他轻点头,便默认他许可她离开了,抓起忧心的沐芸离去。
小白似乎又错解了他的意思,是真不懂还是真无情?
弹一曲相思,品一盏情愁,缘聚缘散,皆不由我……
东华还转着手里的茶盏,他当真是个笑话吗?
入夜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流星透疏水,走月逆行云。天境无夜,漫天星辰就镶在了水里头,只是星辰如月,何以轻得?
这芬陀利池的宫莲入夜后寒气甚重,碧水无涟,回清映照,零星落瓣蕴上些湛光,天然雕饰,倒是令人遐思。
凤九已归洗梧宫,今日胡闹一遭让她有些疲惫, 不过倒是让她积了几日的闲散气散了几分。帝君说的有理,不枉好心情,明日,便要带着小阿离四处转转。
躲在暗处的八卦三人组见凤九早已离去,帝君一直枯坐着没动,自觉无趣也离开了。
成玉颇有些感慨,这缘分真真是玄妙,得不到时水中捞月,拥有的时候何尝不是雾里看花?
“怎么了,偷看凤九相亲,咱们向来开怀的成玉元君竟也凄戚。”连宋关怀道。
”要你管,浪荡公子!“成玉气呼呼地走了,空留连宋的折扇指着寂寥的长廊。
”三殿下既自认帝君的忘年交,那被曾经的女人瞧不上也不能怨人,相似相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