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第十回 白浅大婚

九重天上的天族同青丘九尾白狐一族的联姻，在两族尊长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漫长斟酌下，历经两百二十三年艰苦卓绝的商议，终于在这一年年初敲定。

吉日挑得精细，正择着桃花盛开的暮春时节。

倒霉的被拖了两百多年才顺利成亲的二人，正是九重天的太子夜华君同青丘之国的帝姬白浅上神。

四海八荒早已在等待这一场盛典，大小神仙们预见多时，既是这二位的好日子，依天上那位老天君的做派，排场必定要做得极大，席面也必定要摆得极阔，除此，大家实在想不出他还能通过什么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君威。但尽管如此，当来自天上的迎亲队浩浩荡荡地拐进青丘，出现在雨泽山上的往生海旁边时，抱着块毛巾候在海对岸的迷谷仙君觉得，也许，自己还是太小看天君了。

这迎亲的阵势，不只阔，忒阔了！

迷谷不知原故自是不知为何那三清幻境里的只适合挂在墙上的神仙——东华帝君怎么也出现在迎亲队伍了，他知道帝君和他青丘唯一的联系就只是让他家小殿下受了一身的情伤罢了。

离吉时还有一段时间，东华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小狐狸的身影，自觉无聊，遂幻化出一张坐塌和茶几，坐下来闭目养神。

“司命，听闻前些日子，织越山的沧夷神君看上了这青丘的小女君，向青丘求娶来着。”连宋不要命地又再次提起这桩事。

“三殿下就莫要开小仙的玩笑了，小仙这不是下凡办事儿去了吗？呵呵，呵呵。”司命背脊发凉，直冒冷汗，心中祈求，三殿下，您不要命小仙要命啊，他可不要再被帝君一个不高兴一脚踹下凡间了，帝君这命簿的劫，可是专往他心坎儿里戳啊。司命小心翼翼地偷瞄东华，见他正闭眼小憩，嘴角也没有出现可怕的弧度，谢天谢地。不过，连宋这么一问，还真挑起了司命那股八卦劲头。

“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惜了，我还以为能从你这九重天行走的八卦全书那儿挖到什么料呢。不过，八卦如你我，我也就知道一些皮毛，想必你也是有兴趣了解一番的吧。”连宋诱惑性地调司命的胃口。

“话说，那沧夷神君的这门婚事还真搅黄了。”司命暗中腹诽，有帝君这尊大佛在，能不搅黄吗？

“不过，那凤九殿下还真是女中豪杰，她与沧夷比剑，沧夷也算是青年中的翘楚，竟败在凤九手下。不过，沧夷还真心喜欢这个把他打得落花流水、颜面扫地的未过门儿的媳妇儿，在宫殿内挂起了凤九的画像，睹物思人。”司命替沧夷担忧，这位掌管凡世的神君怕是还没帝君不讲道理的境界。

司命预想不错，不过三日，织越山所有的凤九的画像皆不翼而飞，任沧夷搜遍全山都不见半点儿踪影。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要不要得起就另当别论了。”东华觉得，司命这次下凡真是值得了，总算有些眼力见儿了。

“小仙听说，钟壶山的秦姬还属意白浅上神的四哥白真上神呢。那人白——”司命瞄见折颜一双凤凰眼阴险地瞄过来了，慌忙收嘴，尴尬地咳了几下。连宋顺着司命的眼光看过去，一副了然的样子抿嘴笑。

连宋自觉自己祸害司命也差不多了，又开始游手好闲地四处张望，唉，成玉没有，真心无趣。他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让他瞧见了这八卦的正主——青丘女君白凤九殿下。

凤九一身水蓝色纱裙，正撑着脑袋，坐在树根上歪头听他们八卦。耳边的声音停了，凤九好奇地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司命看连宋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身后，心下奇怪发生了什么，一转过头，司命的嘴里可以塞下一个蟠桃了。

热闹也看够了，凤九踏着沉稳的步子走出来。司命还没从聊人八卦却被正主抓现行的慌乱里头缓过来。

“小——小殿下，方才是小仙造次了。”

凤九一脸玩味儿地盯着司命，看他这个脸色，多半这些时日又被人捉弄了，可惜她这些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生错过了这一场好戏。她还真心好奇是谁有这个能耐把他行走的八卦全书，凭着八卦的本事在天族这种地方混得风生水起不可一世的司命星君整成如今这副颓废而生无可恋神情恍惚的模样。依她所见，估计也就只有太晨宫那位了，只是司命又哪一处不合他意了。

“你方才藏在远处做什么？”

“偷听啊。”

“那你现在又过来，难道是专程过来吓司命的。”连宋佩服帝君对身边人耳濡目染的功力，这青丘的小狐狸不仅学去了他的毒舌还有爱捉弄人的臭毛病。连宋表示祈求凤九，可千万别再刺激司命，司命这几日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心情，恐怕再刺激他，就要变成神经质了。

“司命星君，你方才说那个什么什么钟壶山的秦姬，真的中意我小叔吗？”凤九一脸好奇地向司命追问。

远处的东华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处小狐狸的到来，只是她和这些无关人等聊了许久，也没有留意到自己，着实无趣得很，左右吉时也差不多了。他也不想继续耗着，既然她不想理会，那他就主动上前搭讪，总能让她注意自己，哪怕一眼都好。

“青丘女君来迎亲，倒是信守承诺。”凤九没有回话，只是默不作声地行礼，该尽的礼数她自是会尽到位，他们只是相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不多想，不也就那么一回事。

还是疏离的君臣礼，难道你就不能不把我当成君主对待吗？你为凡人守丧，但是，你又可曾记得，有另一个凡人为了你以冥婚立后，空守一座雕像度过漫长的余生。为什么同是凡人，你却要区别对待？

狐狸洞内

吉时已到，白浅在狐帝狐后的搀扶下来到青丘狐狸洞正厅。东华这个代为迎亲实则看狐狸的茶也喝够了，狐狸嘛，自是看不够的，将礼册交给连宋宣读。毕竟连宋才是这次婚礼的主持者，他只不过是来勉为其难地为天族撑一撑场面以不至于让天君脸上挂不住的吉祥物罢了。东华托着一盏茶，注意力倒是不遗余力地尽数搁到了凤九身上。这般规规矩矩地安静等待，倒是不大像小狐狸的性子，他总感觉这场仪式结束之时小狐狸的身影多半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过他也没打算在这里陪天族的礼法闹腾，左右他还是要出去寻他那只贪玩儿、不省心又没良心还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的蠢灵狐了。不过，青丘如此之大，它究竟在哪儿呢？他又该从何处寻起？

“白止帝君，父君特使臣前往青丘迎接白浅上神嫁入天宫，不胜叨扰，这是礼册，请白止帝君特许臣宣读。”连宋捧着礼册上前向白止行礼道。

“三殿下有礼了。”白止倒是和蔼可亲，没有端起上古神祇的架子。以青丘看重脸面的作风，自然不会对未来亲家的天族过分咄咄逼人。

“青丘九尾狐族白氏有女，名曰白浅，淑慎性成，秉执忠蕙，今与我天族太子夜华佳偶天成，望君早日入天宫，成此良姻。”

白浅上前接过礼册，“谢天君厚待。”

果然不出东华意料，凤九的确猫着腰矮着身子溜了出去，东华知道自己也准备可以离场了。

“礼成——送新娘上花轿——”司命也算是天君能请来的最上的来台面的礼官了。

东华挥袖离开，总算可以出来找狐狸了，里头真是闷得慌，小白一离开，他唯一的趣味都没了。

清晨露重，湿寒渐起，数里荒原不见一人，只有芦草香蕙簇拥丛生，本就不甚显生机的草叶上沾上露珠，伴着旭日尚未散去的渺渺水雾之间，苍苍绿意一片更显荒凉。

东华独自漫步其间，杂草丛生，愈往深处此情此景愈加浓烈，也顾不得衣摆云靴蕴了水汽，纱罩冰蚕丝织的衣料化作一片清透，外衣下摆上暗绣的纹路幻水而出，恍然若浴水紫璞。他没有这么多心思关心这些，只是一心一意地向前探去，他清楚的知道他要找小狐狸，他也只剩它了。

静默许久未曾有过一丝扰动的一簇杂草猛然晃动几下，若非有活物藏于其间是不可能的。东华自然也注意到了，慰然一笑，难道是小狐狸？他并步上前确认，只是草丛的活物确然是只顽劣且灵智未开的灵狐，不知这位紫衣偏偏的青年看着自己挑了唇角是为何意，误以为东华要将它抓去取皮毛，慌乎乎地从草丛中窜逃而去。

其实，走近之时，东华也看出此狐狸亮澄的眼眸中的恐慌，它逃窜之时东华更加确定了这不是他家的小狐狸，他的小狐狸是白爪的，更重要的是，他的小狐狸见到他断然不会是这般畏生的神情。

找狐狸无功而返，瑟瑟凉风之下，茫茫荒原之间，他内心的失落不免有些放大，无端生出了萧索。

“凤九姐姐，你为何要中途跑出来呀？”凤九和阿离悠悠然躺在一处遍地嫩草上，阿离对凤九逃跑的行为有些莫名，憋了许久，总算开了口。

“因为我不喜欢那种严肃又拘谨的场合呀。”凤九闭着眼养神，今日起得未免早了些，导致她现在还有些瞌睡。好久没有这样舒心惬意且没有负担地任意而为了，真好。

“是因为里面有凤九姐姐不喜欢的人在吗？”阿离还小，自然没有理解凤九话中的意思，他自然以小时候的心境猜测。不喜欢，那里头她谈不上喜欢的估计也就那位了的，但也谈不上不喜欢，也没有什么感觉，还不至于要什么都避着他来，他们清清白白光明正大，她白凤九还没有这么矫情。

见凤九久久未作答，阿离便人小鬼大地猜测起了凤九的心思，“那就是有凤九姐姐喜欢的人在喽~”为免引凤九不悦，阿离还在心中暗暗补了一句，一定是帝君哥哥。在不久的将来，一次阿离不慎说漏了嘴，将这日阿离胡乱的猜测告诉了东华，让其信以为真，以为小孩子童言无忌，这才是凤九真正的想法，遂又当着众仙的面传出了东华帝君对青丘女君凄凄思慕求之不得云云，跟凤九带来不少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起的困扰，这些都是后话了。

“你小大人一个。”凤九佯怒地敲了敲阿离，也难怪阿离误会，她和帝君的确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往事，只是如今他们相安无事，他们也都不是如此纠结前尘往事的人，无论为了避嫌还是什么，都还是过往就让它悄然离开，不向世人提起，也无需让人为之挂念。

“凤九姐姐，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娘亲找不到我要担心的。”阿离一脸乖巧，似乎忘了今日是他娘的成亲之日，大事临头还会有暇找他。

“放心吧，你娘可能还顾不上你，我们待会儿跟上队伍就是了。”

凤九信手取一片蒲叶挡在眼前，云霞浩渺，牵丝流光飞舞，穿过盈盈叶脉，成了点点绿意荧光，世间万物，看在不同的眼睛里，都是不一样的。帝君曾说万物无可惦念，她不以为然，神生漫长，看尽烟火繁花，草木菩提，世间繁华，聚散悲欢离合，何乐而不为呢？正应了那句佛语：“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又是山。”她不知自己是哪一层境界，只知在她眼里，这世间万物，是美好的，无论福祸。

算算时间，姑姑他们应该也启程回天宫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咯咯童音的笑声还回荡在蒲草香里，草坡上留下一大一小两片微痕，细碎的蒲草片舞成了一个个稚嫩仙灵。

九霄云境，气蒸云梦，烟波微茫，紫彩烟霞依稀飘过，迎聚飘散，氤氲蕴藉。玉铸雕甍，祥龙瑞兽，攀附其上，百级白阶，云雕黄柱，步入云天。婆娑玉树上，彩绸挂梢，让平日里尽是奢靡豪华之风的九重天终于有了别样的色彩，可怜这代天君好排场却品位低俗。

嫣红流光聚拢，凤九和阿离出现在南天门前。

命。"小阿离见着了这个娘亲不让他接近，只有在成玉那儿才能听到的九重天的八卦全书，一个激动就喊了出来，也不顾及什么小天孙的身份了。

“司命星君"

“小殿下。"

正当凤九欲同司命话家常之时，司命愣住了，惊恐之色露于言表。

凤九关切地着着司命，“司命，你这是怎么了? 不会又被捉弄了吧。"

“啊，没，没有……”司命看着凤九身后的紫衣神君，从喉咙里为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常捉弄你的，无非就是我、三殿下……”凤九自顾自地说着，看着司命紧皱着眉，嘴里不知为何碎碎念着“快别说了，他……”，看着他神经质地絮絮叨叨，凤九了然，司命这是被捉弄后的后遗症，还严重到这般田地，“那，就是帝君？哦~我知道了，你不会又被帝君逼着吃了糖醋鱼了吧。“凤九一脸无奈又遗憾，凤九身子前倾，想再欣赏一下司命，“哎，这要是帝君，我可就帮你不了仇啦。”司命内心煎熬地看着她，小殿下，你可是在训练小仙的定力？他们苦苦瞒着的真相说不定哪一天就在小殿下您的口不择言里头大白于帝君而不自知啊，那时都不知是对不起小殿下还是对不起帝君了！

“若是本君，为何不便?"声如幽谷琴音，噪音苏韵清灵至此却丝毫不俗腻的，估计也就只有那位了。

而凤九此时并无心思欣赏这世外天籁，对方地位崇高，自己应该及时行礼才是。

只是，他怎么比自己还拖泥带水了，竞落在了迎亲队伍的最后，更怪的是，天族众仙还浑然不觉?

转身曲身行礼，却从头顶上传来了轻飘飘的疑问，”青丘女君似乎对本君的糖醋鱼很熟悉?"

凤九在心里暗咒一句，熟悉，热悉得让我此生难忘!

嘴上就不是这回事了，"哪里，凤九藏宇青丘地界，也只是听些传闻，对帝君的厨艺全凭想象，呵呵。"

对于如此无理由的问题，帝君居然问她对他的厨艺熟悉与否，正常人不会认为两个只是曾经相识的陌路人彼此熟悉吧，凤九也只能尴尬地呵呵了。

“有机会定邀女君品鉴一二。”凤九不可自控地抖了抖。

东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的反应，这其中似有玄机。

他逆光而立，晨旭微光，将他棱角分明地容颜修饰得越发精致。春飙方舞，华絮银花，岂难迷离？可惜凤九就是那不解风情中的一个。她笑而不语，香蕙兰草众多，取之，未必不如赏之。

东华抬步离开，经过司命身旁，着力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司命诚惶诚恐地回礼，饱受凡间之苦的他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明白自己最好莫要挡了帝君追求小殿下的道。

东华已然离开，空留一缕白檀香，罔思迷离，净心为欢。

九重天·大殿

连宋看着空空如也的天君上座和洗梧宫位席，他父君故作威严的作风他倒是清楚，只是，才酒过三巡，夜华那小子就称不胜酒力离席而去，他记得他那侄子酒品还没有差到这般田地啊，折扇指着坐席，不是说何是好。

“我倒觉得，夜华君的步履，颇有章法。”云华透亮，泛着茶香的烟帘葳蕤，晕散之间，银发渐显迷蒙，溪白一片犹如昆仑晨曦未散的薄雾。

此意在人而不在茶，宴会过半，小白怎么还没到呢？自觉无趣，不如离席。

被惦记着为何迟到的凤九正躲在大殿外的偏口处等待东华离席的时机，她总感觉帝君今日不太寻常，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想招惹他，自然不想和他打上照面。

如今，这时机来了，凤九举起手中的花盆，提着裙摆猫着腰向自己的席位抄去，她特意没有带上沐芸，毕竟这种事情，沐芸在场，未免太过招摇。

青葱玉手举着一盆玉兰挡脸，明明身姿翩跹，莲步轻盈，花也是娇艳欲滴，可不知为何，看在东华眼里，莫名这位身姿矫健的美人，有些活脱，有些喜感，倒不大像是清冷净素的小白。

凤九落座，身旁的仙者向她行礼，“凤九殿下。”

她回礼后便忙不迭地将手中的花盆塞到玉案下，玉兰地枝条有些蔓长。她塞了塞，没塞进，只能以踢辅之。只是她踢了踢，还是没能成功，正想放弃之时，似乎花盆明白主人辛苦，自己长了双翼腾空而起，而凤九也因脱力后仰摔了个人仰马翻，这花盆的灵智开得忒不是时候。

挣扎着坐起来，凤九刚坐直就直愣愣地同东华对视，她开了灵智的花盆正安静地待在东华掌上。他顺着花盆看向她，唇边勾起一抹笑，千里冰山化作融融春水，只是这抹笑和这股春水都颇有些不怀好意。

你不是冷静自持吗？你不是刀枪不入吗？如今这尴尬局面，你又当如何恰当收场呢？

凤九在这笑意中回了神，余光憋见这是青丘的席位，迷谷并未离席，而是留下来侍奉她。

“迷谷，你怎么能这么调皮，把花盆踢人家头上呢？”凤九颇有些义愤填膺。

被嫁祸的替罪羊迷谷还有些疑惑，凤九趁机向他使眼色，向他传秘音：你帮我担一下，帝君不会和你计较，回去我定答应你一件事。

东华唇边的笑意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