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第八回 翼族狐族会盟

风清日和，秋水清波，小亭玉立。凤九和沐芸在亭中纳凉，手缀一盏香茗，眼观一湖秋色。

“小殿下，翼族女君胭脂来访。”迷谷前来通传道。

“知道了，请她进来。”

胭脂跟着迷谷来到小亭，凤九连忙起身，两位女君相互行礼。

“翼族女君胭脂。”

“青丘女君白凤九。”

胭脂自认自己认识凤九也有一段时间了，凤九的变化真真让她诧异。她记得凤九素爱粉衣，怎么她如今却是一身白衣？她在凡间也待过一段时间，这白衣白簪花是凡间为至亲守孝才穿戴的，看来她家出了变故，自己还是不过问为好。

胭脂在凤九对面的位置坐下，沐芸上前奉茶，便退到一边安静地等待。

“这小姑娘是谁呀，我怎么之前没见过她？”胭脂看着沐芸一脸好奇地问道。

“我新收的贴身侍女，沐芸。”凤九气定神闲地介绍。

“沐芸拜见女君。”沐芸谦恭地行礼。

“前日妖刀的事情有些棘手，耽搁了时间，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啊。”凤九笑容可掬地为自己的延迟道歉。

“啊，没事，还是八荒太平的事情重要。”胭脂看着凤九稚嫩的脸庞，比起千年前的她多了几份沉稳和端庄，倒是不大像那个成天撒娇的小姑娘了。

“金猊兽大闹青丘与翼族边境，扰得青丘子民不得安宁，是翼族对不住青丘。”胭脂自知自己是来赔礼道歉的，不是来唠嗑家常的，遂很快直截了当地切入了主题。

“胭脂，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你为了金猊兽向我道歉，我知道从前的我太过胡闹，没有威望难以服众，他心有不甘我能理解。但是，若是此事处理不当，将会激起民愤，又将会是一场大战的导火索，我相信，这是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这一点我自是知晓的，所以我打算让金猊兽易容后在青丘边境服劳役三百年好平息青丘子民对他的怨恨，我会派影卫暗中监视他的认真程度，届时还需要你下一道诏令知会青丘百姓一声。”

“此法不失为一套妥善的解决方法，这样青丘和翼族也可以化干戈为玉帛，解决了因上一代结下的仇怨。诏令的事情倒是好办。”心头大事终于得到解决，凤九长呼了一口气。

“那——”胭脂有些欲言又止。

“你和他呢？”胭脂不用说，凤九也知道胭脂口中的他是谁。当年自己还是陈淑妃的时候，自己陪他去微服私访遇刺，还是胭脂和子澜上仙救了自己一命。胭脂以为她和他的关系还复当年也实属正常。

“各自婚嫁。”

“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你甘心吗？”

“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总归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真的？”

“从前还有些惋惜，有些心痛，但如今我想通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你放手倒是放得洒脱。”

“与其我和他两个人相互折磨，既然无缘，何不放下，我和他都有更好的选择，我们两个人都不在乎这段前缘。”一直站在不远处默默地听她们的对话的东华听完这句话不想再保持沉默了，他好想亲口告诉小白，不是她想的那样的，他很在乎他们那段前缘。但是他不敢，他怕小白大大方方地承认她真的不要他了，无论他是否在乎。

“说了这么久，都在说我的八卦，不妨也说说看，你的那位怎么样了？”

“他是昆仑虚弟子，昆仑虚又与翼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能为我翼族炼丹已经义薄云天，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凤九看着这对苦命鸳鸯，不禁心疼又感慨，这天底下又是有多少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缘际会而有所牵绊、不得善终。但上一代的仇怨不应由下一代来承担，与其将仇恨一代代的传递下去不断积累最终酝酿成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还不如一步一步地逐渐化解，有因必有果，什么样的人产生的因，就要让什么样的人化解果。

“胭脂，若你有朝一日得到了，就好好珍惜，切莫怨他曾拒绝你，莫要到了事后无穷无尽地后悔，且行且珍重。”

“但是，我和他是不可能的。”胭脂清丽的脸庞下露出了无尽的悲凉。

“一切未成定数，先不要放弃，也不要强求，记住，随心，随势，随缘。”胭脂看着像姐姐一般开导自己的凤九，心中暗念，或许吧。

送走胭脂，凤九望着眼前的满湖秋水，自言自语道：“是啊，沧海桑田，一切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谁又能说定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凤九好像感觉到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一丝好笑。

“子澜上仙，既然来了，就别躲了，坐吧。”

一身白衣的子澜走了出来，诚惶诚恐地向凤九行礼，“子澜不请自来，在此向女君赔罪。”

“不用客气，坐。”侍奉在一边的沐芸为子澜换了新茶具，添上新茶。东华看着子澜换了新茶具，心里估摸着，和小白同饮一杯茶是什么感觉呢？

“你是跟着胭脂进来的，这一点你瞒不过我。”东华诧异，难道这天底下的男子都学他跟着心上人到处跑？但是自己全程隐身，没有人看见他呀？难道又是连宋？他倒是长了回心。

“不敢欺瞒女君，的确如此。”

“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们一个两个都来找我。还真把我当月老了。”凤九颇有些生无可恋。

“其实子澜无意叨扰，只是跟着胭脂被女君捉了个正着。”子澜嘴上说着，确没有要走的意思。

“但我看你也有事找我。”

“不错，子澜想问，女君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胭脂曾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的心愿，我自会尽力替她完成。至于你们之间的恩怨，最大的问题不过是种族仇恨，你想想，三生石都可以改变，还有什么是不能变的。”

东华听了凤九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险些没站稳一把栽进湖里，看来小白已经知道他三生石上有名字了。不知是喜是忧，喜久喜在小白没了三生石的顾虑，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追小白了，但是忧就忧在小白一门心思都在叶青缇身上，哪会在意他有没有名字？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小白这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无论对他，还是胭脂，还是沐芸、叶青缇。他救她于金猊兽的虎口下，她为他自断一尾，只为求得一丝缘分；胭脂曾为她疗伤，她为她当月老牵红线；沐芸为她受皮肉之苦，她就护她一世平安快乐；叶青缇救她于妖刀之下，她将自己许给了他，至少东华是这样认为的。

各种烦心的大事皆已处理妥当，姑姑的大婚自己不好插手，凤九的生活又回到自己批奏折，只能在沐芸素手磨墨、红袖添香中找乐趣。

“凤九姐姐，凤九姐姐，不好啦——”阿离喘着气奔到她案前。

“怎么了，看把你跑得？”凤九正要拿出帕子替阿离擦汗，但阿离接下来的话让她也不冷静了。

“凤九姐姐，沧夷神君对你一见钟情，让折颜上神代为向你求婚，婚书都已经送到二舅舅手里了。”阿离的一句话不仅惊住了凤九，也惊着了坐在一边托着脸盯着凤九看了一早上的“望妻石”东华。什么？沧夷出手了？一面都没见过，还一见钟情？他一定是见色起意，东华打着连凤九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头号暗卫的名义也不能让小白这颗白菜被猪拱了，他一定要将这门婚事搅黄！

“什么？怎么都向我求婚，这天底下的男子都瞎了眼吗？没看见我在守孝，真想不到被婚书砸死的事情有朝一日也会落到我头上。”这几日真是祸不单行，她还没从宋玄仁那碰瓷式的冥婚里缓过来，又来个从未见过的沧夷，她的桃花怎么越开越旺，当真让她瘆得慌。

“不行，这门婚事我绝不同意。”试问她白凤九，帝君都敢拒绝，还有什么男仙是她对付不了的？听到了小白明确的表态，东华心里暗爽，果然小白什么时候都拎得清。

凤九急冲冲地出了狐狸洞，东华连忙起身跟上。小白好不容易没有带沐芸一起去打架，自己可得好好表现一番。

织越山神宫

凤九到达织越山之时，沧夷神君正向山门走。

“沧夷神君，青丘白凤九前来求见。”

“本君正打算去凡间处理祸事，没曾想临走之前还能见上女君一面，看来你我缘分真是不浅，”东华嗤笑，这沧夷还真有自信，还真以为是和小白偶遇，却不知道小白是来退他的婚的，东华已经在倒数小白拒绝他了，三，二，一，“沧夷神君，这一切只是个误会。”

“误会？”

沧夷听完顺着台阶向凤九走去，“怎会是误会？本君虽无机会当面跟女君表明心意，但自从庙市上，见闻女君舍身相救少年，便对女君一见钟情。”东华边听边看凤九微讶的表情，恐怕小白都不知道自己一个履行自己作为青丘女君的职责的举动都会给自己平添了一朵不明不白的桃花，“本君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为名，愿你我二人可以喜结连理，共度沧海桑田。”东华听完更是不屑一笑，一面之缘就一见钟情，难道现在的男仙都如此肤浅，若真有一见钟情就相守终生，哪有那么多断袖和悍妇？

“沧夷神君，我根本就不想嫁于你，且不说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何来钟情一说？”凤九直接了当地拒绝，沧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东华暗爽：小白，干得漂亮，不明不白的桃花就要趁早灭掉。“不如，我们就此取消婚约吧。”

“为何？”看着沧夷吃瘪的样子，东华不禁赞叹小白好胆色，真是拒绝桃花的一把好手，不拖泥带水又不失礼貌。“我知道，你现在并不了解我，但是无碍啊，日后你我二人朝夕相处，你定会钟情于我。”东华少见地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沧夷他哪来的自信啊，青丘狐狸全是死心眼的，小白一天不放下叶青缇，就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

看着凤九玩味又无奈的神情，东华化出一坐塌坐下来等着看好戏，“我听折颜上神说，你年纪小贪玩儿，这几日我便在凡间仙山，搜寻了不少新奇玩意儿。你若喜欢，现在便可去拿，日后我也会加倍对你好。”东华看着沧夷极力挽留凤九的样子，真心觉得小白厉害，也想说句公道话，小白她，可能喜欢些刺激的，这些玩意儿，多半儿是哄小孩的吧。

凤九赔笑着答复道:“沧夷神君对凤九之心，凤九愧领，只是，凤九已允诺为一人守丧，此时断不能嫁与夫家。”果然又是那叶青缇。

“女君与那凡人之事，我早有耳闻，凡人之子，身死如灯灭，我并不在意。”东华用切身经历告诉沧夷，他触及凤九的底线，他已经输了。“可是他于我有恩，我亦守约为其守丧。”“那我愿陪你一同相守，与你一道报恩还愿。”看着沧夷步步紧逼，东华暗道一句：不是谁都有资格陪小白的。

“沧夷神君，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婚约，你到底愿不愿意取消？”眼看着凤九的耐心就要被沧夷消磨殆尽了。

“不愿。”似沧夷神君这般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只会让让凤九生厌。

“那好，就按我们青丘的规矩，我们青丘我作为女君，我的夫君自然样样不能输于我，我们打一架，如若你赢了，我就答应这门婚约，如若你输了，那这门婚约就此取消。”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息，小白显然是被激怒了，东华真心觉得自己有眼福，又可以看小白英姿飒爽地打架了，以小白上仙中的翘楚，他倒是不担心小白会败给沧夷。

“女君是说笑呢吧，本君向来敬重女仙，从不会同女仙交手。”东华有些怒了，沧夷这是瞧不起他家小白的实力？难道他不知道对对手最大的敬重就是正经迎战吗？

“既然沧夷神君不愿意与我打这一架，那就说明，已经是默认要取消婚约了，”小白高明，如果沧夷态度不坚决，就可以不损一兵一将顺水推舟地取消这婚约，如果沧夷迎战，就可以请君入瓮地将他打得落花流水，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果——这桩婚成不了。“多谢神君成全。”凤九礼貌地向沧夷作揖离去。

“等一下。”沧夷叫住凤九。

“本君对女君的心意天地可鉴，既然女君有意考验沧夷那沧夷必定会欣然迎战。”沧夷化出自己的佩剑，东华知道这一架是必不可免了，遂呷了口茶，换个姿势看好戏。但忽然又想到什么，捏了个决唤来折颜，毕竟折颜是主婚人，这个锅他不背难道小白来背？

正在十里桃林里游手好闲的折颜上神忽然听见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你乱点鸳鸯谱，速来织越山神宫，不然小心苍何削平你的桃林。”折颜手中的白玉簪一抖便掉在了地上，折颜慌忙拾起擦干净便赶去织越山。

凤九亦化出兵器应战，剑锋勾花，身灵似蝶，墨发飘飞，裙摆怒放如菡萏，丹唇轻启，花钿绽放于白雪之间，宛若凤翎，惊鸿舞凤。凤九一招揽天望月将沧夷的剑挑落，剑身横在沧夷的脖子上。“你败了。”凤九波澜不惊地说道。

“女君好身手，沧夷败了。”

“凤九，这婚约——”一边突然说话的折颜把凤九吓了一跳，自然也将不再隐身的东华暴露无遗，东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拜见帝君、折颜上神。”凤九和沧夷见状赶紧行礼，也没细想为何东华会出现在此地。

“嗯。”东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觉得小白给自己行礼怪别捏的。

“沧夷履行约定，自愿取消婚约，折颜上神，白奕上神处还需您斡旋一二。”

“会的，你有事就先去办吧。”

“沧夷告退。”

沧夷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女君不必牵挂，只需知道沧夷一直会在原地等你。”

沧夷的身影消失在织越山时，折颜开口了：“喜欢也不一定要得起啊，唉。”

折颜这句话颇含深意，直到几百年后，凤九才明白，这说得是她、帝君和沧夷。

入夜·青丘

明月如勾，高清云渺。碧沉霞脚碎，香泛乳花轻。

折颜带着东华走在去往严华洞的石径上，“你确定要去看那凡人的残魄？”

“嗯，虽然叶青缇我不喜欢，但是我不会伤害他，这样，小白会伤心的，所以，还需你替我保密。”折颜真被惊讶住了，他东华帝君竟然有朝一日也会低声下气地求人？还是为了白家的小狐狸！不过，他对待自己的情敌，竟然还会考虑到小狐狸会不会伤心，也算是为她步步操心了。

“随我来吧。”折颜悠悠然踏入严华洞，如果不是他相信东华没有伤害凤九的动机，以折颜的护短劲儿，他绝不会泄露半点秘密。

严华洞

东华看着叶青缇在玉魂的滋润下才若隐若现的魂魄，不禁皱了皱眉头，看来真的伤得不轻，那小白也被刺了一刀，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她还在没有人保护的情况下自己熬过了上仙的天劫······一阵难以抑制的担心顿时涌上心头。

东华克制住立马冲进狐狸洞扒开小白的衣服好好查看一番的冲动，急急地问折颜：“小白怎么样了？她也挨了妖刀，而且还有天劫的伤。”

折颜看着他着急的模样，无奈道：“和凤九有关的事情你都像个黄毛小子一样不沉稳，她没事了，一回来就找我看了伤，上仙劫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我去看一下她再回十里桃林，你先回去陪你的白真吧。”东华总算放心下来。

狐狸洞

凤九看着洞外皎洁的明月，手指分下桃花瓣，一瓣一瓣地抛在水面上，意趣上头，心生感伤，凤九吟了句诗：“花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灭总如风。”

东华看着凤九周身冷素的装扮，再加上浑身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忧伤，让他不禁又想起了午夜梦回之时在他的梦里萦绕而挥之不去的含泪跳崖的白衣身影。“花开花落终有时，相聚相逢本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