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段凌为了照顾陆修文，这几日都跟他挤在一张床上，这时便凑到他身边来。

段凌“什么事？”

陆修文勾起那只香囊晃了晃。

陆修文“我替你佩上。”

说罢，也不管段凌同意不同意，直接伸出了手来。

他找不准位置，先是抵上了段凌的胸膛，接着手一路滑下去，摸索到了段凌的腰上，弯身去系那香囊。

段凌一声不响地任他动作。

陆修文双眼看不见，系起绳子来颇费功夫，好在他也不急。

陆修文“该交代的事情，我都已经跟修言交代过了，没什么不放心的。”

段凌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修文“只是那左护法一直躲在暗处，又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看来是一心要为教主报仇的，我怕师弟你会着了他的道。”

段凌“邪不胜正。”

陆修文“我知道你不怕他，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武林大会能对付得了他，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师弟你要多加小心。”

段凌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陆修文这时已系好了香囊，动手整理了一下段凌的衣摆。

陆修文“驱邪疫，辟百虫。师弟答应我，以后日日佩着这香囊，别再摘下来了。”

段凌从前恨他恨得牙痒，现在却甘之如饴。

段凌“好……”

陆修文长长吁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心来，脸上现出疲倦之色。

段凌立刻发现了。

段凌“你该休息了。”

陆修文直起身，身体却摇晃了一下，整个人往前倒去。 段凌眼疾手快，一下抱住他的腰。

段凌“怎么了？是不是又开始疼了？”

陆修文是故意的。

他嘴角微弯，慢慢闭上眼睛，靠在段凌怀中。

静谧而温柔。

像是一个拥抱的样子。

之后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雪。

陆修文的毒发作得愈发厉害起来，他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了。段凌一直在旁边守着，尽量喂他一些汤药。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

那天早上起来，陆修文的精神好得出奇。他靠坐在床头，睁着那双无神的黑眸望向窗外，安安静静地看了许久，然后转回头来。

陆修文“师弟，我今日要穿那件黑色的衣裳。”

他语气轻快，竟然有些神采奕奕的味道。

段凌的心一沉，不由得想到一个词—回光返照。

他不敢多想，立刻下床去找陆修文说的那件衣服。

陆修文爱穿黑衣，衣服大多是这个颜色，不过总会有点刺绣镶边，唯有一件最为特别，是纯然的墨色，不带任何点缀，正是段凌在魔教的密道里与他重逢时，他穿在身上的那一件。

段凌将那件衣裳找出来，给陆修文穿上后，又帮他束好了头发。他到这时才发现，与半年前相比，陆修文实在是瘦得太多了。

除夕照例是要贴窗花的。

段凌跟魏神医讨了些红纸，自己胡乱剪了几个图案，在屋里贴起来。一下子把屋子映得红艳艳的，多了几分喜气。

陆修文闲不住，也要帮他的忙。

段凌留了一张给他，抱他到窗口去贴。陆修文力气不足，手按在窗沿上微微发颤，竟连一张红纸也贴不住。

段凌的手覆上他的手背，稍一用力，两只手便贴合在一处，将那窗花贴上了。

陆修文“多谢师弟。”

陆修文回头冲他一笑。

但他判断错了位置，却是朝着空无一人的方向笑了笑。

段凌的声音哽了一下。

段凌先吃饭吧。”

陆修文近来吃得甚少，但今日心情不错，倒是喝了小半碗粥。

下午难得出了太阳，陆修文坐在窗口懒洋洋地晒着，叫段凌念书给他听。段凌取了陆修文平日常看的书，一字一字地念起来。他语气平淡，没什么抑扬顿挫，陆修文也没认真听，只是捕捉着他的声音，目光专注地落在段凌身上。

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段凌合上书，起身去准备晚饭时，陆修文还恍惚了一下。

陆修文“这一日可太短了。”

段凌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作声。

因为是过年，段凌特意整治了一桌子的菜，本想叫上魏神医一起吃的，但他不知为何躲了起来，只剩下段凌和陆修文两人。

陆修文没什么胃口，稍微动了几筷子。

陆修文“师弟，我想喝点酒。”

段凌“你的身体……”

陆修文“只喝一口就好。”

段凌不忍让他失望，便在杯里倒了些酒，递到他嘴边去。

陆修文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没想到还被呛到了，呛着呛着，又兀自微笑起来，好似只喝这么一口酒就醉了。

他凑到段凌耳边，压低声音。

陆修文“师弟，告诉你一个秘密。”

段凌“什么？”

陆修文“那天在天绝教的密道里，我本是一心等死的，没想到你会来。能再见你一面，我心中真是欢喜。”

段凌的胸膛一阵起伏，捉着他的手。

段凌“陆修文，你是不是对我……”

陆修文不是。

陆修文伸手按在他唇上，因怕他不信，又重复一遍。

陆修文什么也不是。

段凌本可以戳穿他的谎言的，但是来不及了。他看了看窗外暗沉沉的天色，有些凄惶地想，这一日怎么这样短？

外头零零落落地响起了鞭炮声。

陆修文清醒了一整日，这时支持不住，开始觉得倦了。但他舍不得闭上眼睛，他拼命睁开眼来，想再看一看段凌。

明明他的眼睛早就瞎了……

段凌将他揽进怀里。

段凌“睡一会儿吧。”

陆修文“好。”

陆修文躺在他怀中，从未有过的听话，乖乖闭上了双眼。

段凌紧紧地搂着他，感觉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有些发凉，他知道这不是天气太冷的缘故。

陆修文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翘，低低叫了一声。

陆修文“师弟……”

段凌凑过去。

陆修文“师弟，明天一早就叫我起来，师兄送压岁钱给你……”

他说着说着，气息渐渐微弱下去，鞭炮声轰隆隆地响起来，很快就盖过了他的声音。这是一年之中，最为喜庆、最为热闹的时刻。

段凌眼眶一酸，忽然觉得心中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