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真相

第八十七章 真相

（一）

次日，贾丁闻讯赶来，见廖岩好转，他也终于放下心来。

贾丁嘱咐着两人：“廖岩，放心地休养着，最近局里案子也少，有魏然顶着，没问题的。麦琦呢，也要注意身体啊，关于孕期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你嫂子，她会指点你怎么做的。”（注：这里的“嫂子”指的是贾丁的妻子。）

“我们知道了，谢谢队长。”梁麦琦连连点头，对贾丁的特殊照顾表示感激。

“好了，我再去ICU看看赵云。”贾丁转身离开。

受伤的这几天，廖岩很守规矩，他乖乖配合着医生，做好后续的治疗。

就在拆线和拆除眼部纱布的前一晚，晚饭过后，梁麦琦陪着廖岩来到医院后花园的人工湖旁散步。由于人工湖还没修缮完毕，到了晚上，这里除了他们，也再没其他人了。

梁麦琦挽着廖岩的胳膊，边走边说：“廖岩，你其实，早就想到八弟的杀人动机了吧？”

“这还多亏你写的那张纸条。”廖岩回答说，“你的那张纸条上，有个关键词，父母，所以就联想到了。”

“其实，八弟需要的，只是父母的爱，”梁麦琦感叹道，“父母先后抛弃了赵云和八弟，这兄弟俩有着截然不同的遭遇，才导致了他们的悲剧。”

“所以，爱，本是无罪的。”廖岩又补充道：“但如果心理极度脆弱敏感，而且没有得到及时制止，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廖岩在用心理学的角度分析着问题。这让梁麦琦听得太过入神，以致于都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负面影响。廖同学，你学得也太快了。”梁麦琦很明显地感觉到，廖岩在犯罪心理学方面的潜能，正在一点点被开发出来。

廖岩也停下了脚步，调皮地问，“那……梁老师，廖同学可以毕业了吗？”

“可、可以，额……”梁麦琦刚说出口的话，被一阵恶心给打断了。

廖岩赶紧去轻拍着梁麦琦的后背：“麦琦，别紧张，快深呼吸一下……”

廖岩轻轻摸着梁麦琦的小腹，不禁心生怜悯：“这小生命才刚开始发育，就这么会折腾人，而我又无法替你承受那些痛苦。”

“别担心，廖岩，过上几个月孕吐就会缓解了。”梁麦琦说。

“我知道，麦琦，我只是……”廖岩又说，“我只是自责我自己，每次都帮你计算着例假的时间，这次我竟然忽略了。本来这时候应该是我来照顾你，现在却反过来了。”

梁麦琦想平复廖岩自责的内心，她顺势而为，顽皮地说：“以后再弥补也不迟呀。”

“你想要我怎么弥补？”廖岩反问。

“啊噗……”梁麦琦突然噗嗤一笑，“怎么还认真起来了？”

“这个事，当然要认真啊。”廖岩木讷又老实地回应道：“说吧，怎么弥补？”

“我……”梁麦琦刚好说话，却有一束光闪过了她的眼睛，她有些兴奋地喊道：“萤火虫？这里居然有萤火虫！”

“是吗？”廖岩眼部的纱布还未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好盲猜起来。

“是。它们的光，好漂亮。”梁麦琦伸出双手去，正好有两三只停留在她的手掌心里，她好奇地问：“廖岩，萤火虫的发光原理，是什么啊？”

廖岩很快也解释道：“是它的身体自带会发光的细胞，叫荧光素和荧光素酶，当萤火虫产生荧光素酶的时候，荧光素就会被催化，就会产生光亮。”

“好神奇的光。”梁麦琦听懂了这原理，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萤火虫，她也忽然心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只是，她暂时不想告诉廖岩她心中所想。

但廖岩只是浅浅地一笑，因为看不见那些光亮，不能和梁麦琦一起分享这短暂的喜悦，他有些失落。

梁麦琦看到廖岩那失落的表情，笑容也消失了，开始转为严肃脸：“廖岩，你不需要弥补我什么。不过，我答应陪你走这条红蓝路，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好，你说。”廖岩爽快答应，并等待着梁麦琦继续。

梁麦琦拉起廖岩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以后，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危险等着我们去面对。我们都不可以再独自冒险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相信你也一样。廖岩，答应我，以后这一路上，不管有多危险，我们都一起面对。”

廖岩摸着梁麦琦的小腹，也立刻连点了两下头，表示已经答应下来：“我明白，麦琦。我答应你，以后的路，不管有多艰难，我们一起面对。为了你和孩子，我也不会轻易去冒险了。”

廖岩身体倾斜着，张开双臂把梁麦琦抱在怀里，并在她耳边轻声说着：“除了你，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东西。麦琦，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梁麦琦也轻轻抱起廖岩虚弱的身躯，在他耳边低喃道：“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额啊……”

梁麦琦不小心碰到了廖岩左胸上的伤口，让他疼痛难忍。

“啊，廖岩，对不起……很痛吗……”

“别，麦琦，是我抱的太用力，也是因为好久没抱过你了。”廖岩很快打断道，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又玩笑似调侃自己，“我们一抱在一起，果然没好事。”

“你怎么也变得口是心非了？”梁麦琦故作神秘地反问。

“什么？”廖岩不解。

梁麦琦忽然嘴角上扬，在廖岩唇上吻了一下后：“还痛吗？”

“痛，很痛。”廖岩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梁麦琦唇部的热度，他知道那唇此刻就近在他面前，他慢慢接近，吻了上去。

这一吻，廖岩等了很久，也吻得很久，很认真，认真到已经忘记了伤口传来的痛觉。纱布蒙住了他的双眼，却蒙不住他深爱着梁麦琦的心。

（二）

终于盼来了拆线和拆纱布的日子。贾丁也带着七人组成员来看望廖岩。

病房中，医生正在处理着廖岩的伤口，看着那些纱布一层一层被拆下来，梁麦琦的心里其实是既开心又忧心的。开心的是，她终于可以看到完整的廖岩了，忧心的是，廖岩由于是疤痕体质，身上又将会多出一块烙印。尽管都已是过去式了，但每一个烙印，梁麦琦每每看到，都会感到一阵酸楚，尽管她不会在意廖岩身上的那些小缺陷，但那都是廖岩承受过的伤痛，也是她心里的伤痛。

随着眼部的纱布也一层层被拆下，廖岩即将重见光明，以及许久能感受到却看不到的梁麦琦，顿时心里一阵阵欣喜。

当医生拆掉最后一层纱布时，廖岩也缓缓睁开双眼。医生在廖岩眼前晃动着手指，检查着他的视线问题。在确定没问题后，医生也满意地离开了。

廖岩重见光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梁麦琦，他很快找到了梁麦琦的方位，还有贾丁，郭巴，陆小瞳，黑子，以及蒋子楠。所有人都对廖岩响起“无言的掌声”，廖岩也跟随着所有人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七人组终于整齐地归位，许久未出现的仪式感，在这一刻得到了又一次升华。

廖岩出院了。他们终于回到了许久没回来的家。而这半个多月的住院时光，对于廖岩来说，像是过了半个世纪之久。梁麦琦始终往返于家里和医院，拖着孕初期并不舒服的身体，无微不至照顾着廖岩。尽管很辛苦，梁麦琦也无怨无悔。

回到家中，廖岩坐在床边，打算换掉在医院中穿过的所有衣服，由于伤口还未完全愈合，行动还是有些不便，在梁麦琦的帮忙下，才艰难地脱去上衣，在脱下最后一件上衣时，廖岩左胸上，那道刚拆除了手术线的伤疤在梁麦琦面前完全暴露出来。

“还是很痛，对吗？”梁麦琦眉头轻轻皱起，她用指尖去触着那些伤口的周围时，泪水在她眼里不停地打转，一阵苦楚从心里涌出……

“麦琦……”廖岩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要继续说些什么。

梁麦琦再也撑不住内心的坚强，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或许，她是在后悔没有早点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廖岩。在两人一起逃出兰海四钢厂时，梁麦琦也是这样靠在廖岩怀里，放声大哭。

廖岩将梁麦琦脸上的泪水擦去，心疼地将她揽在另一侧胸口，缓缓地答着：“还是很痛没错，但因为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那些痛，我早已经忘了。麦琦，你不要太难过。”

“我知道……”梁麦琦依然抽泣着打断道，“笨蛋廖岩，我只是，在释放我的负能量而已啦。”

廖岩抿着嘴唇，温柔地笑笑：“我会很快恢复的。麦琦，接下来，就该我照顾你了。整个孕期，乃至整个后半生，我都会一直陪着你……额……”

廖岩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又疼了吗？”梁麦琦渐渐停止了抽泣，直立起身子，一脸担心的表情，“我帮你擦药吧，现在该被照顾的人，是你……”

梁麦琦认真地帮廖岩擦着药，考虑到怀有身孕，她不能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胎儿，所以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擦完药，又细心地帮廖岩换上新衣服，衣服换好后，梁麦琦还帮廖岩洗了头，并认真地刮完那坚硬的胡茬，最后又认真地用棉签掏着耳朵，这期间，廖岩端正地坐在床边，乖乖地配合着。

在掏耳朵时，梁麦琦那脸离廖岩很近，他甚至能感觉到梁麦琦的呼吸节奏，他很紧张地说：“麦琦，我自己来吧，你别太累了，一会又该孕吐了。”

“别闹，我没事的，”梁麦琦拒绝了，“就快好了，乖。”梁麦琦说着，身子又朝廖岩挪近了一点，她一手搭在廖岩肩上，继续认真地用棉签帮廖岩掏着耳朵。可那脸也挨得更近了，几乎到了廖岩的眼皮子底下，两张唇就快贴合在一起了……

“麦琦……”廖岩情不自禁地叫唤着，一手搂过梁麦琦的后颈，终于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梁麦琦虽是被迫接受，但最终她也放弃了抵抗，渐渐闭起双眼，轻轻拂过廖岩的侧脸，棉签也从指尖滑落……

也不知他们吻了多久才停止的。两张唇分开后，他们渐渐睁开眼，深情地对望这彼此。

廖岩说：“刚才伤口又痛了，所以想……”

“所以想吃止痛药了？”梁麦琦悄声反问。

“嗯。”廖岩也悄声答，“你就是我的止痛药。”

“还有一样东西没给你看，穿好衣服，我们去楼顶。”梁麦琦神秘地笑笑，遂拿起外套帮廖岩穿着。

“什么东西？”廖岩好奇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穿好衣服后，梁麦琦拉起廖岩的手上了楼顶。

只见楼顶的石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瓶子，瓶子里装着好多萤火虫。梁麦琦拿起瓶子放到廖岩面前。廖岩很是惊讶，他接了过来，放于眼前，端详了很久。

“果然很漂亮。”廖岩笑着说。他想起了之前给梁麦琦展示了鲁米诺试剂的发光实验。

“是小瞳和黑子，帮我去人工湖边捕捉的。”梁麦琦说，“那天你因为看不见这些光，很失落，我就知道，你现在很想看。”

廖岩欣慰地笑笑，放下那个发光的瓶子，转身抱住了身旁的梁麦琦，在她耳边说着：“萤火虫的光，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麦琦。是你让我看到了希望。”

“我说过，我们之间，不要提谢字的，笨蛋廖岩。”梁麦琦也在廖岩耳边回应着，然后又悄声地调侃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句话太低情商了。”

“那我换一句。”廖岩想了一会后，说，“那年的故事很简单，遇见你，然后爱上你。”

“啊哈哈！”梁麦琦抖动着身体笑了起来，开心的像个孩子。廖岩不解，松开怀抱呆呆地看着她。

梁麦琦抿了抿唇说：“廖岩，你变得好肉麻。”

“是啊。肉还真是麻了。”廖岩也挑了挑眉回应，然后又深情地补了一句，“麻到伤口又开始痛了。”

“止痛药吗？我给你……”梁麦琦说着，扶着廖岩的腰，轻轻踮起脚，将唇凑到了他的面前，渐渐闭上了眼。

廖岩也轻轻低下头，环抱起梁麦琦，护着她的颈部，毫不犹豫地吻起了那柔软的唇。那石桌上闪闪发光的萤火虫，照亮了他们彼此的心。

（三）

就在廖岩出院后不久，ICU病房也传来了消息，赵云每天都处于昏迷状态，生命体征开始每况愈下，已经时日不多了。贾丁迅速带人赶到医院，查看究竟。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贾丁焦急万分地问着医生。

医生只是摇着头否定：“他能支撑到现在，算是奇迹了，现在已经回天乏术，一会我们把他转到普通病房，你们还是，抓紧时间告别吧！”

“肾上腺素。”

就在医生准备离开时，廖岩突然说出了这个词，但没人能理解他的想法。

“什么？”贾丁皱眉问。

廖岩向医生请示着：“给他加注两毫升肾上腺素。”

“这样做，还有意义吗？”医生婉拒了，“即使这样也只能最多维持几分钟而已。”

“我要的就是这几分钟。”廖岩也快速做出解释，“他是我们案子的关键一环，他的口供，决定着他有罪，还是无罪。”

“可是这个……”医生开始犹豫不定，考虑合规性原则，他又转身请示着贾丁。

贾丁也当即同意了廖岩的想法：“回头我会跟你们院长做好备案工作的。快安排吧！”

于是医生把ICU里的护士叫了出来，对她说：“给他注射两毫升肾上腺素……不，三毫升。”于是护士开始操作着。由于ICU病房的规定，每次看望只能进入一个人，也只有让廖岩去了。

廖岩戴上蓝牙耳机，穿好防护服进去前，梁麦琦微笑冲着他点了点头。

（四）

赵云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的廖岩让他感到了一丝欣慰。

“廖岩……是你吗？”赵云用虚弱的声音喊着。

“是，是我。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廖岩应声作答。

赵云也开始了陈述：“在我整理我爸的遗物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张处方签，家属的署名，却不是赵元景。可当我查到那个名字时，他们却失踪了。小朵，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的父亲正追着她一顿毒打，我失手杀了那畜生，带着小朵匆匆离开了。我和小朵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并非情侣关系，她只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所以我对她格外照顾。周毅和南宫文，都是我杀的。在那之后，我的身心就备受煎熬。好多次我都想要去自首，可去到警局门口时，又退缩了。小朵是无辜的，我没想到，她会替我去顶罪。而现在，她也被打死了。我只是很想知道，那个叫八弟的人，他到底是谁？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每次杀完人，尸体都被他处理过，还把证据也全毁了。他为什么要帮我洗脱罪名？”

“他是你的……”

廖岩被赵云一番话怔住了。当他准备告诉赵云真相时，却又犹豫不定了，因为他耳边中突然回响起一个声音，八弟在临死前对他喊出的一句话：“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廖岩……”赵云震颤着身体，他已经浑身痉挛。他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再次恳求着，“他到底是，到底是，是，谁？”

廖岩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他决定不再告诉赵云最后的真相。赵云的手也无力地下垂，随着肾上腺素的失效，心电图仪报出长长的“嘀”声，红线也从折线渐渐变成了一条直线，赵云的眼睛也永久地闭合了。

廖岩缓缓走出ICU病房，把录音笔交到了贾丁手里。

贾丁接过后，轻轻拍了拍廖岩的肩膀：“廖岩，辛苦了。”

“廖岩，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陆小瞳问。

廖岩透过玻璃窗，再次望向ICU病房内，看着已经离世的赵云，他解释说：“他的父母、养父母都走了，小朵也死了，而八弟，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弟弟，现在也走了。真相，对他来说，或许已经不重要了。就让他，了无牵挂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