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柏麟帝君

且说斩荒跟着百草仙君去寻白夭夭拿回了万象令，又回了一趟北荒，将自己的妖族手下安顿好，又将日常事务交于逆云处理，自己便乐的当个甩手的妖帝，腾云直往九重天而来。

他当年被放逐北荒，心有不甘，一心想着有朝一日必要光明正大的回归天界，将仙族踩在脚下。如今他虽一败涂地，但心境已改，不管他去往何处，成为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这天界，终归有他的一席之地。

故而他也不再执着于那一厢情愿的胜负，也不愿在天界给玄灵惹麻烦，便不走南天门。他从妖界上天，最直接又最不会引人注意的方法就是横渡若水。

若水宽阔无垠，不渡万物，若无顶级修为，就连神鸟都难以飞跃，是天界隔绝天庭与妖魔两界的天然屏障，那里了无生机，天界也没有派重兵把守。斩荒长于瑶池，自然知道渡过若水的方法，便隐了身形，飘飘渺渺地踏水而过。

待到上了河岸，却见远处有一白玉凉亭，一白一红两道身影端坐其中，似是在饮酒谈笑。斩荒心中惊疑，那个红衣人身上煞气甚重，分明是个修为高深的魔族修罗，而那白衣人身上仙力缥缈，已然是上神之境，他心中疑惑，却也不愿做那听人墙角的行径，心中转了几个弯，仍旧隐了身形直往瑶池而去。

斩荒入园时，玄灵正在桃树下打坐调息，斩荒远远地看着，见他眉目平和，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比他离开时已经好很多了，天谴之伤非一日可愈，斩荒也不着急，如今他俗事已了，自有千万年的时光来陪玄灵慢慢恢复。

于是他便选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毫无形象地仰卧在树下，化出一壶酒来慢慢品尝，一人修炼，一人饮酒，倒也生出些山中不知岁月之感。

须臾，玄灵调息完毕，睁开眼时，只见不远处，斩荒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抓着个空的酒瓶，双目微阖，额前的两缕墨发凌乱的散在脸上，一袭玄色的衣衫落满桃花，竟是醉卧桃林，香梦沉酣。

玄灵早已无法体会人世间的情感，但他根据千万年前的记忆，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此刻是该感到高兴的，而这种情绪带来的心境应该称为“安心”。

斩荒并没有喝醉，以他如今的修为和酒量，要喝醉也难，所以就在玄灵起身的那一瞬间，斩荒也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玄灵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衫，见他眉头微皱，双目灼灼的盯着自己，便走近问道：“怎么了？可是妖族出了什么事？”

斩荒晃了晃头，将脸上的头发胡乱扒拉到两边，丝毫不见在人间时拿个树叶都要擦手的讲究模样，他站起来抖了抖衣袖，将身上的落花扫下去，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次妖族攻打昆仑山，仙族兵力损失不少，若是此时魔族趁虚而入，天界可有应对之法？”

“魔族？魔族向来退守魔域，虽然天性暴虐好战，但天界清气鼎盛便可克制魔族煞气，故而一直忌惮天界，又有若水为屏障，这些年来倒也不敢轻举妄动，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玄灵只疑惑了一瞬，眼中却又闪过了然，“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斩荒将双手抱在胸前，见他已然猜到了便也不隐瞒，“我经过若水之滨的时候，看见一位仙君和一个魔族修罗在白玉亭中对饮，似乎相谈甚欢，横渡若水之法必定是那仙君教予修罗的，那修罗能渡过若水，想来修为不低，若是将来他将此法传入魔族，率军攻打天界，天界的若水屏障必破。”

“他不会的。”玄灵一派淡然。斩荒眯了眯眼，狐疑道：“你就这么肯定？你认识他？”

玄灵看着他一副追问到底的样子，顿觉无奈，他本不是话多之人，再加上掌握天机，向来不肯多言，但对于斩荒却不欲有所保留，“我虽避世不出多年，亦不理三界庶务，但三界之中发生的任何事情皆逃不过天道。你看见的那位仙君，应该是代我执掌中天殿的柏麟帝君，那位修罗，名唤罗睺计都。他二人相识已久，是至交好友。”

“柏麟帝君？天界不是一直由你和四方帝君共同治理吗？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帝君？”

“柏麟亦是承天之命，为三界灵气所化，生于天河，由天河畔的织女抚养长大，年岁与我们相差不多，只是你下界之后他才承接帝君之位，所以你不认得他。”玄灵伸手替斩荒将夹在发间的落叶拂去，“至于罗睺计都，是近千年来魔族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修罗，不过能得柏麟青眼的，必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二人相识已有千年了，原本这是柏麟的私谊，我虽知晓却也不便插手，只是如今局势变化，这段私谊隐隐有成劫之象，我正愁不知如何替他化解，今日被你看见，倒是机缘巧合了。”

斩荒眨了眨眼睛，不知他说的“机缘”是什么，但听得玄灵言语中对柏麟的偏爱，心中有些不悦，“你倒是挺关心他的？”

玄灵却没有听出这言语中的深意，继续道：“柏麟自接任帝君之位，便替我执掌中天，他本无亲族倚仗，但与南天仙族交好，又因行事公允，守中持正得北方玄帝敬重，故而能与青白二帝相互制衡，他本性贤雅高洁，宽厚仁德，这九重天上亦得众仙臣服，万年来统御四方，治理三界，恪尽职守，劳苦功高，我自然是要替他多考虑几分的。”如此直白的赞赏，从他这个公正无私，无心无情的天帝口中说出来，倒还真是十分难得。

“如此说来，这个柏麟帝君还真是个世间少有的人物。”好好的一句话从斩荒这么一说，偏偏就有那么点阴阳怪气。

玄灵不以为意，反而轻笑道：“今日晚了，明日我带你去见他，你若与他相识，便会知道我所言不虚。只不过千万不要将那修罗之事说破了。”

“不去，我又不是仙界的人，认识他做什么？”斩荒转身便走，他向来霸道，喜欢的东西便只能属于他一人，如今他难得与自家兄长解开误会，自然希望玄灵只对他一人偏爱，但今日玄灵在他面前如此盛赞柏麟，心中便有些吃味。

玄灵虽大道无情，但也看得出斩荒这情绪从何而来，但他也有法子应对，他故意轻声叹道：“听闻柏麟所酿的桃花清露酒乃是三界极品，这么多年了连我都只尝过一回，念念不忘，可如今有些人却是无此口福了......”

果然，那远去的身影一顿，接着便传来一句恶声恶气的话：“去就去，我堂堂妖帝，还怕他不成！”只是他一路走过的树枝，皆燃了熊熊的莲火.......

翌日，玄灵先遣仙鹤去告知柏麟，然后自己带了斩荒从瑶池缓缓而来。天界广阔，瑶池到柏麟所居的中天殿还是有些距离的，两人一路上隐了身形，边走边闲聊些琐事，斩荒已有数千年没有体会过如此闲适安逸的日子了，一路行来，昨日的那些不快也都消散了，因而第一眼见到走出来相迎的柏麟时，他也着实是有些惊艳的。

倒不是说柏麟帝君的长相如何出尘绝世，论长相他也的确是个三界少有的美人，但抛开表相，初见柏麟时那一身尊贵又冷傲的气质的确是配得上他帝君的身份，而言谈间又温和通透，让人如沐春风，即便是斩荒这样在天上人间都阅人无数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玄灵所言非虚，这个柏麟帝君，着实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妙人。

玄灵并不向柏麟隐瞒斩荒的身份，介绍他时柏麟的眼中有了一瞬间的讶异，但那也仅仅是瞬息而过，他与玄灵相交莫逆，不以身份为矩，平辈论交，故而柏麟与斩荒也只行平辈之礼，不因他是妖族而轻视，也不因他是天帝血亲而谄媚。只他不以仙族身份高高在上自居这一点，斩荒便已将他视为朋友。

三人落座于院中凉亭，还未上茶，只听殿外传来一声极为凄惨的嚎叫，“帝君救我！”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蓝色的身影从门口闪入，只奔柏麟而来，却落于柏麟身后，扒着他的衣袖做鸵鸟状。

柏麟那原本恰到好处的笑容有了一丝僵硬，闭了闭眼，十分无奈的将那人从身后扒拉出来，故作严厉道：“腾蛇，天帝在此，怎能如此无礼？”

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白发蓝衫，姿容俊秀，一双眼睛极为灵动，让人心生怜爱。腾蛇并非第一次见到玄灵，虽知天帝一向没有什么架子不在意这些虚礼，但还是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向玄灵行了个礼，又看着斩荒那与天帝极为相似的脸，不知该如何反应。

斩荒身上有天帝的神息，但他身份特殊，他不想给玄灵徒增烦恼，便自我介绍道：“我叫斩荒。”

腾蛇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虽然心中疑惑，但也规规矩矩地向斩荒行了个礼，“腾蛇见过斩荒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