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初的时候,应该是没有情感和思考的。初生的婴儿之所以痛哭,或许正是因为预见到将要从无情无欲的纯粹之地,沦落到漫长而复杂的人世间吧。
然而身在人间,唯一能称得上常伴身侧的,却依旧是泪水。因为一旦品尝过情感的滋味,那么之后不论是失去还是得到,都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悲愁。
尽管人们习惯性地畏惧一无所有,可偏偏有些时候,愈是得到,就是愈是痛苦。
她自认为算得上幸运的一点就是,从她平淡而普通的短短前十五年人生中,她未曾得到太多,能握住的也太少,于是既不那么害怕失去,也不那么渴盼得到。
她其实……应该说是一个很懦弱的人。
因此对于岑寂提出的“封闭灵性”的提议,她并没有想太多想太深,既是因为她所知甚少,也是因为她不愿深究。
她不是对手,也无从谈起反抗。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信任他们。
尽管她觉得,幽篁和岑寂好像也并不是互相信任。
其实这应当算得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们明明忠于同一个人,也愿意为同一个人赴汤蹈火不顾一切,但是偏偏仿佛水和火一般,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步。
这让她常常不由自主地试图去想象他们曾经的日子。可惜的是,囿于她贫瘠的想象力,她不太能想象出来幽篁和岑寂以及那位神秘莫测的神君,他们三个人——或者更多其他人,是怎么相处的。
会闲聊吗?还是兴起时就彼此切磋以表亲近?又或者会一起离开领地出去游玩,在旅途中磕磕绊绊地斗嘴?会说些什么呢?会不会像最普通的人类一样发怒怄气——
神明的生活,是和凡人毫无相似之处的吗?
芊眠突然有些茫然。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念头,应该也算是“思考”。可她已经被封闭了灵性,按理来说,她的情感和思考都该停滞。
那么之前那些混乱而飘忽的想法,又是出自谁的“思考”呢?
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就挥之不去。恐惧感渐渐涌上心头,而被绝对的恐惧支配其实是一件很令人崩溃的事。尤其是当你觉得你处于绝对的缄默时,你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也许意味着另一个人存在的证据。那滋味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怪物吞噬没什么差别。
那种逐渐失控的感觉,能够最快速度地击溃一个人。
芊眠忽然又愣了愣。
她意识到,不仅思考,本应消失的情感——恐惧、崩溃,都如同雨后的青草地一样飞快地在复苏。
她一时有些惶然,岑寂并没有对她提起过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她甚至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又会带来什么。
她终究还只是一个普通人。
随着这句话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就像打开了一道无形的闸门,那些她以为被好好地封存起来的情绪,如洪水般汹涌而出。
而在此之后,她忽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这背后的含义——
她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