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静静地悬在山泉里,流水匆匆,明月依旧。青山面面相觑,相看两不厌,一只突兀的黑鸟猛地窜出树林,和着月光扑通几下,做个热身运动,又回到风餐露宿的巢中,拨开翅膀,拥抱着一家老小。
凉风所至,僵硬冰冷的石屋,也仿佛抵不住这严寒,瑟瑟发抖,吱吱作响。
石墙凹凸不平,平平仄仄,风嗖嗖,天然的小孔,成了苍蝇叮蛋的把柄。堆积了一年的厚土,也难抵挡风刮风洗,一夜天明,洋芋上,板凳上,灶上,水桶里,床上,脸上,满屋子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纱。
王永清父子俩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臃肿的脸庞也呈现了以往的帅样儿,煤油灯摇摇摆摆的火焰,和着皎洁的月光,他们的脸上略显得有些苍白憔悴。
火炉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小平头显得脑壳方方正正,一双深邃的眼睛映和着从小木窗投射进来的月光,尽管隔着油烟满面的塑料纸,也挡不住目光和月光的交汇。额头上的皱纹已经有了明显的沟壑,跟灶堂上的抹布一样泛着油光。胡子与双鬓相连,刚好把方脸围成了一个圈,有棱有角。三件补丁摞补丁的褂子套在一起,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裤子的膝盖处还有洞,没有袜子,脚指头在草鞋外面露着,脚上起满了老茧,可以用来抵挡风寒。嘴里叼着一个旱烟袋,石屋内充满了浓浓的旱烟味,闻起来有些让人作呕。
秦云霞坐在床边,包着的小脚在空中晃动着,小心翼翼地盯着床上帅帅的小伙子——王永清,有时望着煤油灯跳动的火焰发呆,火焰映入她的眼帘,突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直到心灵深处生根发芽。
一声鸡鸣,山间的鸟雀睡着懒觉,没有几个呼应,大冬天的清晨,除了凄冷,丝毫没有春夏秋清晨的热闹。
一轮盘子般大的太阳懒洋洋地爬上了光秃秃的山坡,没有树叶的遮掩,径直的把光线洒到了每一片土地上,远处几棵孤零零的松柏,留下了沧桑的身影,左右晃动着臃肿的身子来取暖。
秦云霞趴在床边睡得很熟,伴随着一阵阵鸡叫,惊醒了她忐忑不安的心,她轻轻地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便把视线瞄向王永清那帅气的脸。
阳光从塑料纸糊的窗子上斜射了进来,照在王永清苍白的脸上,显得多了几分红润,突然,王永清猛地一下睁开了双眼,直接把秦云霞吓了一个后仰八叉。
“你要死了,你这样会吓死人的。”秦云霞又惊又喜地爬起来。
“不是的,你错怪我了,我醒了好久了,看到你睡得正香,就没好意思吵醒你。”王永清一脸的无辜委屈。
“那你想吓死我啊?”秦云霞隔着被子拍打着王永清瘦的跟骨头棒棒一般的身体。
“我只是和你开了一个玩笑,不是有意的。”王永清连忙解释着。
“你下次要是敢再吓唬我,我保证不打死你。”秦云霞雷声大,雨点小地在被子上拍打了几下,她哪舍得真打。
秦云霞的一波操作,敲醒了睡在王永清里边的王天生,瞬间打破这和谐的打情骂俏的场景。
“你们在干啥子啊,打来打去的?”王天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俩,屋内的气氛瞬间凝静了。
“我们……我们没干啥子。”秦云霞羞红的脸迎着红润的太阳光,从里屋一下子窜到了外屋,只听到板凳在里屋倒地的声音。
秦老爹早早地就起来了,在外屋火炉坑里烧了一大炉火,四方通风的石屋才有了几分暖气。
“老爹,你看看他们都欺负我。”秦云霞跑到秦老爹面前撒娇。
“你这个女娃娃啊!谁叫你见了帅小伙就拔不开脚了。”秦老爹也哈哈大笑。
“老爹,你也笑我,哼,不理你了。”秦云霞推开了秦老爹。
“你个傻娃娃,老爹咋舍得说你呢!”秦老爹一把把秦云霞揽到身边,炉火的热气直往她身子里灌,感觉全身都流淌着热气。
“秦大哥,你们咋起这么早呢?”王天生掀开破旧的布门帘子,朝火炉走来,王永清紧跟其后。
“我们每天都起得比较早,已经养成习惯了,来,快过来烤火。”秦老爹答道。
“就来了。”王天生说道。
“女子,坐里边来,都不知道给人家让个位置。”秦老爹拍着秦云霞的背说道。
“要得。”秦云霞坐到里边去了。
王天生和王永清顺着秦老爹旁边坐下了,他们说得不亦乐乎。
屋外的冷风依旧在咆哮着,火炉里的火烧的正旺,偶尔火星四溅,大家都快速地打掉溅到身上的火星,手脚快一点的倒是没什么事,如果一哈子没有反应过来,衣服就会遭殃,往往会被烧一个小洞洞。
火炉里黑不溜秋的茶罐,早已呼啦呼啦地吵个不停,嘴巴里热气腾腾,冲着盖子上下跳动。
“女子,赶紧去拿洗脸盆给人家洗脸,水开了。”秦老爹拍着秦云霞的肩说道。
“要得,这就去。”秦云霞连忙起身去拿洗脸盆和洗脸手巾。
王天生和王永清刚洗完脸,就感觉脸上烫烫的,总有一种想用手抓的感觉,奇痒无比,但是他们都坚持着都没说,依然回到火炉边烤火。
秦老爹和秦云霞去做饭了,不大一会就做好了。
四人一起围着方桌子坐着,桌上放着两个黑碗,一个里面装着半碗干腌菜,冒着热气,一个里面装了三个黑面馍馍,一方摆着一双黑棍棍似的筷子。
“来来来,快坐过来恰饭。”秦老爹吆喝道。
“在你们这里又吃又住的,实在太不好意思了。”王天生客气地说道。
王永清边吃饭边觉得身上痒得不行,他边吃饭边在身上抓来抓去的。
刚吃完饭王天生和王永清父子俩的脸又肿得跟猪头一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秦老爹立马明白了,早上烤火时忘了把干漆树抽出来,肯定是他们烤了漆树火,又漆树过敏了。
“是我疏忽了,忘了把漆树抽出来了。”秦老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老爹,你咋这么粗心呢?他们漆树过敏刚好,现在又让你弄得过敏了。”秦云霞开始责怪自己的老爹了。
“现在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秦老爹说道。
“那你说该咋办呢?”秦云霞道。
“赶紧去屋后砍一点朳树回来,我先把他们扶到床上去。”秦老爹道。
“要得,我马上就去。”秦云霞拿着镰刀跑出了大门。
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中驰骋翱翔,太阳紧跟其后,已经悄无声息的挂在正中,秦云霞砍了一小抱朳树,快速往回跑,心急如焚,满头大汗。
王天生和王永清父子俩用朳树熬的水洗过澡后,休息了半天,过敏便逐渐的好转了。
跟着时光的节拍,王天生和王永清父子俩留了下来,四人住在了一起,相依为命。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转眼间,冬去春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也是秦老爹和王天生为王永清和秦云霞挑选的良辰吉日。
王永清父子俩盼望的这一天总算到来了,王永清终于牵着秦云霞的手走进了婚姻的石房。
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它没有饶过任何人,它刻老了秦老爹,也刻老了王天生,在王永清和秦云霞的额头上又多添了几条皱痕。
王永清和秦云霞也有了第一孩子,并取名叫王长荣,四口之家也变成五口之家,其乐融融。
两年后,秦云霞又怀上了娃娃,可惜不幸的是,娃娃刚生下来就已经死掉了,全家痛不欲生。
生活的痛苦敲醒了全家人,给全家人留下了深深地阴影,刻骨铭心,更给王永清和秦云霞的心蒙上了一层薄纱,宛如给心罩上了一层浓雾,久久挥之不去。
几年过去了,王永清和秦云霞都没有再要娃娃。
“永清,云霞啊,你们俩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要娃娃了,我知道那件事你们还没有过去,但是生活总得朝前看吧!”秦老爹讲着道理。
“大,妈,我还想要个弟弟或妹妹。”六岁的王长荣也围王永清和秦云霞的身边吵着闹着。
“老爹,你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再缓一阵子吧!”王永清说道。
在以后的日子里,谁也没有再提生娃娃的事了,仿佛这成了全家人的忌讳。
半年的时间,终于传来了喜讯,秦云霞又怀孕了,并且顺利的生下了下来,取名王长仁,全家人都开心得不得了。
一晃而过,八岁的王长荣都可以抱着两岁的弟弟玩耍了,家里因为添了一口人,虽然生活更苦了,但是大家苦并快乐着。
天意弄人,好景不长,两岁半的王长仁感染了天花,不治而亡,全家人瞬间从天堂坠入到了地狱。
这一次一反寻常,过了一年的光景,王永清和秦云霞便又要了一个娃娃,取名王长富。
大哥哥王长荣和王长富刚好相差了十岁,大哥可以抱着小弟弟跑来跑去了,在荒山野岭的独家村,能有个弟弟或者妹妹陪他玩,是他最大的愿望,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他从早到晚都抱在怀里,一刻都舍不得放下。
在一次玩耍中,王长富跑得太急,被脚下的树棍绊倒,摔伤了背上的脊椎,变成了一个驼背,别人也经常叫他“王驼子”。
后来王永清和秦云霞也没有再要娃娃了,便一手把王长荣和王长富带大成人。
石屋内住着六口人,王永清和秦云霞照看着两个老人和两个小娃娃,生活紧紧巴巴的,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了下顿,但是屋中子孝老慈。
屋里时常传出美妙的歌声,有时路过的鸟雀都要停下来听上一段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