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清政府气数将尽,昏庸无能,民不聊生,官逼民反,举国上下,揭竿而起,其中规模最大,最具威慑力的就是太平天国。
王永清,十五岁,整日跟着父亲王天生东奔西走,居无定所。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王永清和父亲王天生顶着炎炎烈日,翻山越岭,到处打听太平天国军队的踪迹,皇天不负有心人,正好在湖北遇到张宗禹率领的西捻军入陕西,王永清和父亲王天生不假思索的加入了西捻军。
随着西捻军一路高歌猛进,来到了陕西境地,但湘军一直尾随其后。张宗禹在灞桥设伏,大败湘军,史称“灞桥之战”,湘军左宗棠吃了一个哑巴亏,又怎会善罢甘休,他立刻联合驻陕西清军进行围剿,张宗禹率军向四面八方逃窜,王永清和父亲王天生见大事不妙,穿过秦岭之后,直接脱离捻军,进入了深山老林,一路逃命,来到了人迹罕至的五龙台。
正值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之季,气候爽人,也是一个多雨之秋。
满山遍野的绿树也逐一褪去了华裳,宛如一个个羞答答的女子浓妆淡抹,有的穿黄围裙,有的着大红袍,相互映衬着,点缀着整个荒无人烟的青山。
横在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山林,荆棘丛生,横七竖八的,毫无章节。一根根被雨水冲涮过的针刺,显得格外得精神。
哎呦一声,十八岁的王永清被刺划破了脸颊,突如其来的剧痛情不自禁地传到了神经末梢,一声哎呦油然而生。
王天生看着自己心肝宝贝的脸庞,被荆棘刺下了深深的印记,一条血红的伤口平铺在满是沧桑的脸上,雨滴般大小的血珠相继浸出,顺着脸庞滑落,直到被雨水稀释殆尽,心里别是一番滋味。
手无寸铁的父子两不能与荆棘针锋相对,只好避其锋芒,寻觅比较宽敞的缝隙,宛如钻狗洞一般,小心翼翼地爬着前行。
“大,我们为什么要来到这鸟不生蛋的荒山野岭?”王永清抱怨着。
“我想给你一个安定的家。”王天生说得很深沉。
王永清目不转睛地顶着这位胡子叭槎的父亲,猛然地转过头去,继续爬行,没有再说半句多余的话,瞬间整个山林一片寂静,穿林打叶的雨滴掷地有声,仿佛成了前行路上的交响曲。
一场秋雨一场寒,枯瘦的黄花堆积一起相互取暖。秋雨洗涤后的黄花异常的清香,被寒雨秋风裹挟着四处飘荡,染香了整座红山。红山中斑斑点点的黄花犹如晚霞中的明星,格外的亮眼。
王永清不知不觉地爬到了一丛黄花前,刺鼻的清香迎面扑来,疲惫不堪的他趁机将鼻子凑了上去,用力地吮吸起来,仿佛要吸尽黄花所有的精华。
一阵秋风扫落叶,从王永清面前呼啸而过,也顺便扫落了这一丛黄花,顺滑油润的花丝,散了一地,杵在他眼前的是光秃秃的花柄,鼻前的花香瞬间一扫而光。
一阵鸟鸣,响彻山谷,父子两抬头仰望天空,刚好巧遇一群南飞的大雁从此路过。不知何时,风停雨歇,山林变得热闹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清脆的溪流声,宛如珍珠坠落在玉盘中一般,声声入耳。
“大,你听,这肯定是泉水叮咚的声音。”王永清竖起耳朵听着。
“走,咱们去找找看,顺着溪流走,会好一些。”王天生说道。
父子两人寻声而去,穿过层峦叠嶂的荆棘,衣服划破了,伤痕累累,面目全非。他们走过的地方,荆棘上的刺都被染成了红色。
他们终于拨开荆棘见小溪,王永清快速地冲到溪流边,跪在溪边的一块石板上,双手半合着,轻轻地捧起一抔清水,送进嘴边,周围雾气缭绕,宛如人间仙境。
王天生这才要紧不慢地移步到溪流旁,跟王永清一样,取清甜的泉水解渴,两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水边潮湿阴暗的旮旯里多怪虫,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沟里,蚂蟥屡见不鲜,泛滥成灾。对于这路过的外乡客,血液自然鲜美极了。
山泉自上而下,层层叠叠,击打在石头上,水花四射,近处铁树上栖息着两只厮守终生的斑鸠,时不时传来咕咕的声音,互相映衬着,格外和谐。
蚂蟥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越鞋山,寻找暴露在外的肥肉,有肉的地方,血还会远吗?
几只胆大心细的蚂蟥,已经爬到了父子俩的小腿上,猛的一头扎进到血管里,等到吸得跟球一样,便很安逸地松开嘴巴,自然脱落,不动声色地滚进了溪边的旮旯里。
蚂蟥就这样一波接着一波,吮吸着父子俩的鲜血,他们在溪边的小憩,仿佛在无偿献血,喂饱了不少蚂蟥。
也许是第一次来到这世外桃源,没有领略过蚂蟥的厉害,一时难以发现。也许是被荆棘划得遍体鳞伤,已经失去了痛觉,感受不到蚂蟥的撕咬。
不大一会功夫,父子俩的腿上留下了数不清的针孔小洞,再这样待下去估计要贫血。
呲溜一声,一个小黑球从王天生的小腿上滑落,径直地滚到了王永清的视线里,这时父子俩才恍然大悟,看看自己的小腿,早已千疮百孔。
俩人吓了一个四仰八叉,立马跳了起来,原地蹦了几下,想抖掉藏在衣服里的怪虫,拔腿就跑。
父子俩死活没想到,这涓涓细流旁居然有这种可怕的怪虫,真是苦了他们父子俩的小腿。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幽,泥土也比平时软了许多,父子俩爬着往上走,踩在沙土上,沙土就在草鞋底下打滚,踩上黄泥巴了,便会滑得老远,甚至会来一个恶狗嚓屎,碰得鼻血流淌不停。
砰的一声,王永清摔了一个五体投地,满嘴是泥,鼻子也插在了黄泥巴里,留下了一个三角般的形状。
“大,这路光的很,你看看我一嘴的泥。”呸呸呸,王永清吐着嘴里的黄泥巴。
“你个瓜娃子,不知道地滑嘛!”王天生说道。
“我也不知道,一不留神就栽倒黄泥里了。”王永清道。
王天生笑而不答,推着王永清往上爬。
“咦,这是啥印子?”王天生路过王永清走过地路时,指着王永清留下地鼻子印,故意嘲笑道。
“大,你还笑话我。”王永清埋着头往前走。
夕阳西斜,把全部的金光毫不吝啬地洒满了整座山,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鸟儿,扑通扑通几下,便一声不响地飞回了老古树,只有秋风扫着落叶,在山间里乱窜。
砰,王永清再一次重蹈覆辙,摔得四脚朝天,这次是屁股着地,像两张焦黄的大饼似的贴在王永清的两个屁股蛋儿上。
当王永清爬起来时,王天生看到眼前的儿子,哭笑不得,忍俊不禁。
王永清更生气了,头也不回的往上爬。
一阵秋风袭来,王永清全身地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尤其是屁股上的那两大块,贴得更紧,他不禁的打了一个寒战。
但是被父亲笑话的场景充满了整个脑海,他开始和父亲置气,不想再回头看笑话他的父亲。
走着走着,啪的一声,又是一头扎进了黄泥巴里,这次摔得更惨,鼻血淌到了泥里,硬生生的把黄泥巴染成了红色。
王永清想快速地爬起来,可是两脚踩在刚才的血泥里,还没爬起来又跌了下去。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拉住了旁边的一棵树,眼疾手快才避免重蹈覆辙。
“你个瓜娃子,早点抓住身边的树,也不会摔得这么狼狈了。”王天生咧着嘴笑道。
“大,你看我鼻子都快摔掉了,你还笑话我。”王永清嘴里都充满了血,把鼻子堵住,血就流到了嘴里。
王永清吐了嘴里的积血,站在原地左手捏着鼻子,呈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看着夕阳缓缓地落下山头,过了一会儿,鼻血止住了。
秋天的晚风还是入骨三分,就算是铮铮铁骨,也会颤颤巍巍。
秋风划过他的每一片肌肤,湿漉漉的衣服也有了些温度,但被这风一扫而空。
冷风所到之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瘙痒感,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抓,去挠,王永清抵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瘙痒,拼命地挠得没完没了。
先是王永清发作,紧接着王天生也感受到了瘙痒难忍,也是大打出手,把自己抓得体无完肤。
风是一种催化剂,父子俩沐浴在秋风中,不大一会功夫,迅速地传染到全身,首先出现瘙痒,接着开始膨胀,臃肿,直到眼睛肿得像桂圆一样,慢慢地跟中午的猫眼睛一般眯成一条缝,想把眼睛睁开都费力得要死。
父子俩缓缓地爬到了一起,相互依偎,直到世间所有的事物都退出他们的视线,人事不省。
远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山歌声,一个小女娃牵着一头老黄牛,唱着山歌路过此地,山歌在山间回荡,楚楚动人,但是王永清他们父子俩听不到。
老黄牛突然停止了脚步,朝着路边哞的长叫了一声,声音响彻山谷,回荡山间。
小女娃名叫秦云霞,身着一件补丁落补丁的花袄子,深蓝色的迪卡裤子,瘦弱的身体显得有几分臃肿。浓黑的头发编成了麻花辫,两眉之间点缀着一颗黑痣,特别让人印象深刻。脚上穿着破旧的黑布鞋,也许是穿的时间比较久一点,已经泛着白色,鞋前各有一个洞,两个大拇指不受约束地露了出来,经历着风吹雨打。
秦云霞水汪汪的大眼睛顺着老黄牛的目光而去,居然看到路边有两个男的相依相偎,不知是死是活。
秦云霞淡定地走过去,缓缓地俯下身子,蹲在他们面前,把右手食指伸到两人的鼻前,都感受到了微弱的气息,只见她吹了一声口哨,老黄牛走到了秦云霞的身旁,用头在秦云霞身上蹭来蹭去。
秦云霞朝着老黄牛使了一个眼神,老黄牛仿佛立刻明白了秦云霞的用意,轻轻地跪在地上,秦云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王永清父子俩拉扯到牛背上,牵着老黄牛朝家的方向走去。
秋风依旧,老黄牛的步伐很急促,也少了来时的山歌声,夜幕降临的山路一片寂静。
“老爹,赶紧出来帮忙。”老黄牛喘着粗气,秦云霞的声音也在颤抖。
“女子,把牛牵到牛栏里关了就行了,你喊叫我做某事?”秦老爹听到秦云霞的喊叫声后,从石屋里跑了出来。
“这牛背上是啥子人?”秦老爹诧异的问道。
“这是我放牛回来,在路边碰到的,我看他们还有气。”秦云霞说。
“那你咋个把他们弄回屋里来了?”秦老爹道。
“老爹,您懂点医术,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吧?”秦云霞道。
“你都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好是坏,你就救他们啊!”秦老爹道。
“这可是两条人命啊!我当时哪有时间想那么多?”秦云霞道。
“你娘走得早,这石屋就咱们两个,万一他们是两个坏人,可咋个办?”秦老爹说出了他的担忧。
“老爹,我看他们他们不像是坏人啊?”秦云霞道。
“你见过哪个坏人会把坏字写在脸上嘛!”秦老爹道。
“那咋个办?也不能见死不救吧,这冷的天气,又都生着病,咱要是不管的话,肯定会冻死在路边。”秦云霞道。
“那你也不能这样冒事啊!万一……”
“老爹,你就救救他们嘛,下次我会注意的。”秦云霞打断了秦老爹的话。
“真拿你么办法,还不搭把手将他们抬到屋里。”秦老爹道。
“好。”
秦云霞和秦老爹把王永清父子俩小心翼翼地抬到了床上。
秦老爹看着杨永清父子俩臃肿地脸庞,心中便有了答案,他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搂起杨永清的袖子一看,果不其然。
“老爹,他们得了什么病?”秦云霞问道。
“霞儿,赶紧去把门关上,他们不能吹风,越吹越严重。”秦老爹吩咐道。
“好。”秦云霞小跑去关了门。
门外狂风大作,狠狠地拍打着门板,滋滋作响,屋里的煤油灯左右躲闪着,映在王永清父子俩肿得高高的脸上,格外的苍白。
“老爹,他们到底得了什么病啊?”秦云霞关了门,跑回来问。
“他们没有得病,他们只是……”。突然眼前一黑,煤油灯被风吹熄了,屋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门外的风声,呼呼作响,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