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起得比平常早。

虽然很不情愿，但我还是用父亲的关系将零碎的工作交给了其他人，这样能腾出些时间照顾他。

把昨天剩下的粥加热后，我去洗了个澡。虽然我已经尽量很小声了，毕竟我不希望吵醒他，可我才刚穿好衣服，他就撞到了我，说着一些并不符合他在我心中模样的话，我听不太懂。

因为粥应该放凉了，我把他带去沙发，然后直接把剩下的粥拿来了。

碗筷就在他面前，我吃完了，放下筷子，正疑惑他为什么不吃的时候，我看到他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紧绷着身子，很奇怪的是，我的心脏也好像被什么东西所刺，所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终于想起来，他现在看不见，然后我就帮他用手触碰着碗筷，给他打了勺粥。

可是，我就是觉得很奇怪，因为这么少的东西怎么够吃？我很想知道他是不是从不吃东西，不过那样我也不会见到他了。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了，吃着吃着就哭了，我没有办法，也不会安慰人，所以我只是抱了下他，幸好他还真的缓下来了，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是，他为什么这么不想回去？半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能做的也许只有问问他，勉强了解情况，尽量地安慰他。

失忆是真的，看不见也是真的，但他就像不想跟我扯上关系一样，总是在用敬语，拜托，我比他小吧？

……然后他摸了我的眼睛。

我不自在地转过头，看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想着热一瓶牛奶给他，等会儿再让他休息一下，大概这样。

本要起身的，我看到他昏昏欲睡的样子，又不自觉地扶住了他。

他晕倒了，就那样倒在我的怀里，声音太小，我什么都没听清。

我开始怀疑寻找他的那些人，真是他的家人吗？他逃跑的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难道没有休息过吗？昨天也是？

先不管这些，我把他横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探了下他的额头，才发现他又发了高烧，就像是我们初次见面一样。

大热天的，动一动都会出汗，怎么发烧？难不成他在地板过了一个晚上吗？这里的确是室内吧？

“……请不要让我一个人……求你了……”

我才想起来他今天和我说的第一句话……那，难不成，他一个晚上都没睡，就是傻愣着？等我进去？

原来他这么笨吗？

由于他一个人在床上回温得太慢了，给他喂的退烧药应该还没起作用，我的身体毫不犹豫地也钻进被窝，紧紧地抱住他。

啊……好冷啊，隔着衣服都透着寒气。

时间一长，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我才后知后觉，我也许靠的太近了，刚要翻身，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整个缩在了我怀里，不出声地流着泪，床垫已经湿了一大块。

诶？……我刚才好像睡着了。

不过他身上还挺香的诶，能让人安静下来的样子，好像是……有点花的感觉，就是我不了解花，不知道是哪个品种。

“……”

我还在思索着，就听到他有些许急促的呼吸声，我慢慢放松了怀抱，让他能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他的体温也降下来了，看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到正十二点。

……糟糕！我等下有个值班啊。

嘁，早点回来吧。在床头的保温杯给他放点温水，挪个地方，擦掉他的眼泪，对了，放个杯子……好，快点出门吧。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回来的路上正好发生一个事故现场，鲜血就溅在我面前，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样的场面，一猜就是醉醺醺的酒鬼开着超速的摩托车撞上了栏杆，我只能立刻报告，眼前全是那种血腥的场面，令我作呕，心烦意乱地加了个班。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可恶，耽误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黑了，等到我借口身体不舒服急忙冲回家打开卧室的门时，地上只有一片鲜血，以及满地的杯子碎片。

我不禁愣住了，抬起头一看，坐在床边的他就像是不知疼痛一样，就只是用右手里的玻璃碎片一下又一下地划伤自己的左手腕，我用最快速度握住他的手，夺去那块碎片随手丢到了地板上，从床底拉出急救箱，连忙用纱布包扎了他的伤口。

如果止不住的话，必须得去医院了，不管会不会被他的“家人”发现。

眼前的情景忽然同那车祸现场重叠起来，我能感觉到我狠狠地颤栗了下，眼前映出荣禊也像那醉鬼一般血肉模糊的样子。在我心中从未出现过这样剧烈的惶恐不安，我人生中第一次不受自己控制，对他高声骂着：

“为什么这么做？你会死的知道吗！”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了。我的眼前只有他满是鲜血的脸，无神的眼睛绝望地看着我，没有任何神采。

还没有再次开口，他就条件反射性地发着抖，眼泪再落下来，正好滴在我的手背上，冰冷让我立刻清醒了几分。

“……对不起……我只是……我看不见……我、好害怕……我快要死掉了……快死掉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像在叙述一句寻常的事一般，直到最后几句话才有些波动。

他抬起双手抱住自己，把身体尽量地蜷缩起来，那被发尖掩埋的，空洞无神的双眼里，没有任何东西的倒影，眼眶里的眼泪却像是不听使唤，一直地往下掉。

又来了，又是今天上午那种突然间的心痛。

“……抱歉……阿禊，现在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我只能同对待受惊吓的小鸟一般，尽量不惊动他，轻轻地，缓缓地抱住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他还有我在。

许久之后，我悄悄看了他的手腕一眼，还好，血似乎止住了，伤口应该不深。我再悄悄看他一眼，发现他还在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就一直僵持着，我正在认真思考怎么安慰人比较好。

“好了好了……阿禊，别担心，这只是噩梦而已，这些全都是噩梦，你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休息之后，你就什么噩梦都不记得了。”

“……真、的？”

“当然，要试试吗？”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他在颤抖，很剧烈地颤抖，连我都开始跟着他混乱了，只能先试图安慰他。

“好，可以，我们可以先缓缓——”

“对不起……”

我话音未落，他就朝我道歉，又重复了一遍“做不到”，像是给自己下的死命令，总是强调着，几乎要被这个自己下达的命令压得喘不过气。

怎么就睡不着呢？虽然很想问，但我知道他也许是发病了。他为了逃离那个地方，走得急，没带药，我觉得是可能的。

“我不逼你了，但是出了事一定要叫我，好不好？”

“……我、可以碰你吗？……就一会儿也行。”他点头，而后谨慎地问。

我当然答应了，只是这种小事——不过他的手在抖，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我的肩膀，又瞬间像触电一样缩回去，这样重复两三次，他的双手才抖着真正抓住我的手臂，似乎想要靠近又踌躇不决。

他睫毛上艰难挂着的小泪珠又要落下，我那时还不明白这么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算什么，直接将他拥到怀里，跟哄小孩一样抚摸他僵硬的身子。

那个人一时间滞住了，在我怀里啜泣也不是，大哭也不是，只是静静的，让我生出一种他的本性十分乖巧的感觉。

可能他之前那样对生人警惕，仅仅是想保护自己而已。

不知道多久，他真的在我怀里睡着了。

这个人……他不会每晚都像我们刚遇见时那样，撕心裂肺地哭上一场才能累得睡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