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并没有放他离开的打算，他做了一个让全府上下都瞠目结舌的决定——囚禁龚俊。

吃喝拉撒通通有人盯着，他时不时半夜来“询问”一番，是否改变了主意。

一日又一日，心结郁积，龚俊的身影越发单薄，瘦弱的身板在长衫里晃荡。

小仆人每当看见他站在窗前吹风，心里就忍不住怕，怕说不定哪次就被风吹倒了。

只过了个把月，龚俊就再也没有力气起身了，他躺在床上，木木的盯着墙上的挂钟，打算数着时间熬尽剩余的时光。

他时常会想：七尺男儿，当顶天立地，提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不曾想我饱读诗书，竟被圈养至死，想来也没有颜面见家乡父老，这世间之大，却没有我容身之地，我虽死不足惜，可那些孩子，又该怎么办……

“***，我清白至死，与你毫无关系，你送我离开，我不恨你。”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瞧见***握着他的手，用衣袖给他擦汗。

自己可真是……是有多没骨气，居然还想着他。

一口黄连汤灌入口中，呛得他清醒了些。

哪有什么***，不过是日日盯着他的小仆人，哆哆嗦嗦地喂他吃药。

“我还没死么……咳……”他一开口，便被咳嗽压了回去，坐起来良久，才缓过来，“你去叫小哲来，我要见他。”

“龚……龚先生……少爷说，你能下床走路了，便可自行离开，你们不必相见，少爷还说……”

“说什么？”

“少爷还说，若是死过人的屋子，住着也瘆得慌，要……要您死外边去，别……别死家里……”越到末了，声音越小，龚俊却听得越清楚。

忽然一口血咳出来，龚俊只来得及用袖子遮掩，一口血将灰白袖子染得殷红，甚是刺眼。

这口血吐出来，龚俊倒觉得轻松了许多，心口不再那样沉闷，身上好像也轻快了许多。

“抱歉，不过还好，血并没有沾到被子上。”

小仆人本就哆嗦，如今哆嗦得更厉害了，他看着那人用袖子细细擦了嘴角的血，脸苍白得像个鬼一样，嘴唇毫无血色可怕的很，于是端着药碗退后站着。

本是盛夏，小仆人却觉得汗毛倒竖，如处寒冬。

龚俊离开了元帅府，顶着盛夏的艳阳，晃晃荡荡地，没带什么行李。

他带走的，只有***练字写过的纸，一张一张，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怕这些会被门口的侍卫搜出来，便一层一层裹进了衣服里。

龚俊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应当是做不了一个有骨气的人了。

世上有很多事情和感情都是没有道理的，对于***，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他从不曾想要在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只是能够看着他笑，就好了。

“去哪了？”

***站在窗前，一如往日的龚俊。

“回少爷，龚先生回了大杂院。”

“安排好了？”

“是，都安排好了，周围的邻居换成了自己人，安全和生活是没问题的。”

“好，你去吧。”

***自怀里摸出来一块不上档次的玉，放在唇边贴了良久——这是龚俊的，是生辰那日，龚俊自脖子上摘了送给他的，他一直贴身放着。

龚俊此人，像一汪清泉，毫无杂质，实在不适合勾心斗角的生活，送他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