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赶至,眼前一切皆是狼藉。
尸骨一具具,或落入忘川,或落在岸边。血还在地上流淌,猩红如数千万年前。金戈已止,却死伤惨重。
她来迟了,没能阻止战火的蔓延。
受了伤的将士跌靠在地,伤口血流不止,口中呻吟阵阵。一切的一切都在刺痛着她的心。
数千万年前,邪佞欲亡六界,战乱不止,死伤无数,也是这样的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也是这样的哀嚎遍野,肢残体破。今时今日,再复往昔祸乱。
这一场战火滔天,所亡将士何辜。受迫于人,手染鲜血,身赴黄泉。
“终有轮回。”
一声轻叹,落入战场。
润玉身形一僵,抬头看去,便见她一身黑衣立于云端,却是他最怕的满目悲悯。
他心中慌乱,飞上云端,一把扣住她手腕,将人往身前一带,“你怎么来了?我为何不曾察觉到你破开我的结界?谁让你来的!”
旭凤满目悲怆,看着云棠,恍若黑夜之中瞧见灯火,拥着锦觅,哭着哀求,“云棠,我求你救救锦觅,你能救暮辞,也能救锦觅对不对?云棠,我求求你救救她,只要能救她,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云棠,我求你……”
润玉手一紧,“不要,云棠,别乱来,你该清楚你自己是什么情况,你再救了她,你自己的命还要不要了?云棠,你不能救她,别救她,你不能丢下我……”
云棠眼中尽是悲悯,抬手轻抚他的脸,带着些缱绻,可在这尸骸遍地的战场之上,却透着决绝。他彻底慌了神,顾不得诸位将士,牢牢将她拥入怀中,死死箍着她,不愿她挣脱。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嘶哑,慌乱而坚决,“我不同意,云棠,我不同意!”
云棠的手落在他腰间,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在他背上轻拍,带着安抚,“没事的,润玉,你看,这么多人都因今日之事而亡,这是多重的怨又是多重的孽,你为锦觅用过禁术,又为我承了穷奇之力,你哪有那么多寿命和天运再去承担这些怨孽,我救下锦觅,可以为你减轻孽业。”
“我不要!”他猛地松开手,手落在她肩头,双目赤红,“云棠,我不要!我的罪孽我自会承担,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你为我做什么,我所做的一切,无论有什么后果,我都坦然接受,唯独你,我不要你再去损伤自己一分一毫!”
他再也不想去尝那种失去的滋味,当时尚未有此时这般刻骨铭心,便已让他痛不欲生,他怎么敢让她出事。
云棠笑着看他,手轻轻覆盖在他手背上,而后毫不犹豫的将他的手移开。她飞身往锦觅身边去,润玉眼中魔性尽现,灵力挥出欲将人带回,却凭空降下一道雷,击散他的灵力。
“云棠!”他喊着她的名字,嘶哑凄厉,云棠转头看来,面带笑意,可飞向锦觅的动作却还是毫不犹豫。他就在云端,眼睁睁看着她飞向锦觅,心如刀绞,飞身追去,却终慢她许多。
云棠落在旭凤与锦觅身前,低头对上锦觅含泪的一双眼,慈悲而满含笑意。她抬手,莹白灵力涌出,落在锦觅眉心,元神震动,随之耗费。
锦觅身上灵力的溃散开始止住,元神的消散也不再。可她元神消散已始,云棠想将人救回,要耗费不小的力气。
润玉落在她身边,抬手想阻止,可她周身遍布结界,不容人靠近。他被隔绝在一步之远的地方,触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用自己的命去救锦觅。
他眼眶发红,泪水滚落,喉间溢出几声悲鸣,“云棠,你这样会害死自己的,你先前屡屡救人,又与天道一番争夺,云棠,你哪来的心力再救她啊……”
云棠面色慈悲,并未应他只字片语,只一心救锦觅。锦觅的脸色逐渐好转,旭凤悬起的一颗心渐渐落地,满眼劫后余生,揽着锦觅的手也不断变紧,仿佛一松手,她便会消失。
云棠收手,一口血吐出,苍白着脸,却没有倒下。
结界仍未散去,隔绝在她与润玉之间。
她开口,“锦觅的伤势未愈,却不会魂飞魄散元神消逝,多以天材地宝温养,千年便可无碍。”
旭凤一滴泪落下,满心感激,“云棠……”
他刚唤了一句,便见云棠升空而起。所有人都被迫落在地上,威压之下,哪怕润玉旭凤天帝魔尊之尊,也无法飞起寸刻。
润玉不住挣扎着,灵力在体内不住冲撞涌动,造成的伤势数不胜数,可即便如此,即便因此他满身是血,也还是无法靠近云棠分毫。
这威压,是白泽救世的威压。
云棠手中尽是灵力,双手合拢,闭目悲悯,“吾名白泽,尔等受迫造孽,今日以吾血脉洗净尔等罪孽,以吾元神铺轮回之路,为尔等引路,吾送尔等转世轮回,尔等当记,活于世,为善存念,坦荡不惧。”
润玉彻底慌了神,那些古籍中记载的清清楚楚,她以血脉洗罪孽,元神铺轮回,魂飞魄散。她今日所作所为,与数千万年前忘川之战分毫无误。
他挣扎不出这威压,踉跄跪倒在地,哭着唤她,“云棠,不要,不要,我做的孽我来偿还,云棠,别丢下我,别离开我,云棠,我求你,你回来,你停手啊云棠!你停手!”
他伏在地,声泣泪下,“云棠……不要……拿我的命去为他们铺轮回路,不要……”
云棠魂魄离体,睁眼,身体在众人眼中,化作赤血,如泉在空中,无数魂灵升起,沐于血泉,再现时宛如稚子,身无罪孽。
她的元神在众人眼前一点点消散,每消散一些元神,便有一些魂灵转世。
莹白的光现在云端,在天昏地暗的忘川,宛如炽阳明月,宛如万千星辰。这些莹白的光,是她元神消散所化,是今日战死将士的轮回之门。
润玉张口却无声,他唇合动,不住喊着云棠的名字,可没有一个字是能说出声的。他仿佛忘记了该怎么说话,却始终不忘她的名字。
最后的魂灵于白光之中转世,云端白光湮灭,她身化赤血,只余些许元神魂魄。她如坠落的星,朝润玉落去。
润玉眼睁睁看着她落来,跌跌撞撞踉跄接住,跪在她身边,心神欲裂,揽她魂魄入怀。他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她的魂魄一片虚无,他只能揽住她的身形。他眼中落下泪,却杂着红,竟是一滴血泪。
他小心翼翼揽着她,“云棠,怎么办,怎么办?我能不能救你,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云棠……怎么办啊云棠……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云棠笑着看他,眉眼温和,抬手轻触他的眉眼,他触不到她,她却轻而易举的触到他。
她声音传出,不大,却响彻在忘川,“以我魂魄,渡你罪孽,此身,为你赎罪。”
润玉仰头闭目,泪却还是落下,他想抑制自己的哭声,却早已不受他所控,哭声回荡在忘川,令人心酸又不忍。
云棠想拭去他脸上的泪,可她的魂魄逐渐消散,已经触不到他了。
他抱着一怀虚无,垂眸看着她一点点消散,心仿佛被一把刀子来回割着。她还在笑,笑着看他,满目坦荡,无先前悲悯,所有的喜欢融于坦荡,尽数袒露在他眼前。
他俯首,吻在她眉心,却只触有虚无,“我不是个合格的信徒,我对我的神明,起了拥入怀中的心思。”
他泪中带笑,眉目温柔,眼尾含情,“云棠,我心悦于你,我心爱于你,我存于世多久,这份情便存多久。”
云棠的目光一点点流连在他眉眼,“我知道,我知道,润玉,从始至终,无论你做过什么,无论你是善是恶,你都是我眼里心里的最特殊,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身前,愿为你挡一切风波,站在你身侧,陪你面对一切动荡。”
她笑着,眼泪滚落,可眼泪也尽数消散,如她正在消散的魂魄一般,“你是我的信徒,受你信奉,护你安好,润玉,我是个合格的神明,是不是?”
“是,是……”润玉止不住哭声,却竭力想在她最后几刻留些笑,不想让她于着他的泪一同离开,“你是个合格的神明,一直都是……”
云棠看向昏暗的天,“神明也对她的信徒,起了入怀的心思,润玉,我想看星星……”
她气息奄奄,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许久……许久都不曾……不曾看过你布的星……我……我……”
润玉紧咬牙关,生怕哭声泄露,挥袖,昏暗的天布满星辰。
星辰光辉万千。她想握他的手,可魂魄彻底消散在星光下,消散在他怀中。
他低头,怀中空空,只余战甲。
他轻笑,赤霄剑在手,挥向颈间。
“陛下!”
有人唤他,却未让他停下半分。
可有灵力将他护住,赤霄剑被排斥在外。他抬眸看去,是一只角。
白泽角。
他颤着抬手,白泽角落在掌心,仿佛还带着她的温度。
他将白泽角贴在胸口,伏在地,眼泪大颗滚落,混入泥土。
“小山神!!!”
龙吟,贯彻六界。
忘川之水悲鸣,船夫跪在船中,她魂飞魄散之时,带走了他的枷锁。他握着白泽羽,悲痛难言。
旭凤扶着锦觅,双双一拜。
血混着泪,落入泥土。润玉躺倒在地,眼中无神,有人落在他身边。
他闭上眼,心神中,一阵风,带来一片叶。
他的神明离开了。
他的小山神……
他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