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夜深之际，星宿宫的寝殿却点着灯。

润玉蜷缩在软榻之上，不住挣扎，穷奇的魔性在他体内游走，数度乱他神智，却皆被白泽角镇压。他死死握住白泽角，不肯松手。

他已分辨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她渡了他的罪孽，留了白泽角助他神智清醒，让他一直都要如此清醒的接受这个事实，接受她已不在的事实。

他不知道白泽角还能助他压制这魔性多久，今日便下了罪己诏。他想离开天界了。尽管天界曾满是她的身影，可如今，他只想交托天界，而后，去寻她。她魂飞魄散身归鸿蒙，他便去鸿蒙寻她。

星宿宫的大门被推开，邝露拦不住旭凤与锦觅，只好跟在二人身侧。润玉抬眸看去，而后敛眸，眼中一片死寂。他身上衣衫凌乱，还带着血痕，该是一番挣扎留下的。

旭凤手持赤霄剑，剑出鞘，落在他胸口。

“二殿下，不要！”邝露想阻止，却被锦觅拦下。

锦觅安抚，“我与凤凰今日过来并非是要杀他，你也知道，我与凤凰如今离开魔界去了凡间，魔尊是鎏英，我们对天界没有什么心思。”

赤霄剑刺入润玉胸口，旭凤施术，穷奇的魔性一点一点被祛除。

待魔性祛净，他收手，弃剑于地，“云棠救了锦觅，于我有大恩，我对天帝之位没有任何想法，你我之间的恩怨，你有错，我亦有错，谁都别怪谁，今日我替你除了魔性，天界终归还是你的。”

润玉坐起，看着他，轻笑，“天帝之位？天界？罢了，罢了，你既不愿，我不强求，这天帝的位子，谁爱做谁做吧，我得去找她。”

旭凤微叹，“她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你亲眼所见，你即便弃了这天界，她也回不来了，她临终之前那样惦念你，你若寻短见，她又如何能瞑目，她想你活着，润玉，她想你活着的。”

润玉轻笑，目光落在窗外梧桐树上，即便她不在了，梧桐树也依旧枝繁叶茂，“不瞑目便不瞑目吧，我能陪着她，她怨我怪我都好，不过，她也舍不得怨我怪我，她对我最好了。”

他起身，挥袖，身上的衣衫整洁如新，发尽数束起，整个人瞧着都要好上许多。

他眼中仍是那样令人心悸的死寂，“我本就打算在你接手天界之后去忘川自尽，忘川曾是她的血脉所化，她又魂飞魄散在忘川，在那里，我能找到她，一定能找到她，但你不愿接手天界，旭凤，可否看顾一些？别让天界起纷争，等新任天帝继任，你再离开。”

旭凤想拒绝，可被他死寂的眸子一瞧，那个不字便说不出口。他以为锦觅要魂飞魄散之时，也是那样的心如死灰。但答应的话，他亦是说不出口。

锦觅眼中尽是沉重与不忍，却无从开口相劝。润玉和云棠，旁人插不进去的。

“你便是去了忘川自尽，也不可能寻到她。”

一道声音自殿外传出，殿内四人看去，只见一身穿黑袍之人自殿外而入。他一身黑袍如黑夜一般，脸色苍白，是那种经年不见天日的白。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润玉身上，他挥袖，润玉手中白泽角便被夺走。

“还给我！”润玉眼神一变，手中灵力挥出，攻向他。他衣袖一甩，便化了袭来的灵力。

他摇头，“我并非要夺走此物，而是要助你一臂之力。”

润玉眼中闪过茫然，不知他话中何意。他没有为润玉解惑，而是看向锦觅，“此人得你以禁术相救，寿元未曾损耗，反倒是你，因施禁术寿元减半，又为云棠经脉碎裂受了穷奇之力，寿数再减，白泽角是难得的宝贝，将白泽角融入体内，可为你续命。”

润玉面上不见丝毫喜色，伸手，“我不用续命，把它还给我。”

他摇头，“我是烛九阴，云棠未死，只是她情况不好，暂时不可离开钟山，天道虽允了她渡你罪孽，但总归要防上一防，在钟山，天道动不了手脚，等她好起来，自然会来找你，你若不续命，待她伤好，来瞧的便是你的灵位，你活不到她伤好回来的那日。”

润玉眸中迅速燃起光亮，像是海上迷失方向的人看见了沿海人家的烛火，他一把抓住了烛九阴的衣袖，结巴道：“你……你说的……说的是真的？不是诓骗于我？”

烛九阴抽出衣袖，“我何必诓骗于你？我今日出现在此，是为了云棠，我不过比她早生几年，她与穷奇相识那般早，我与她相识自然也早，我只是不愿见她好不容易动了情念，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润玉深深作揖，“多谢山神大人救下云棠，劳烦山神大人为我续命。”这是个不需要犹豫的选择，只要她还活着，万年他也愿等，她还活着，他怎么会不愿续命。

烛九阴将白泽角置于他心口，灵力渡入，助其融合。

待白泽角彻底融入他体内，烛九阴尚才开口，“白泽寿数极长，今日你融了白泽角，日后你二人便是共命，有她的寿数在，你倒是可以比旁人活的更久些，你也不必担心她会再做忘川之事，你的命系在她身上，她行事便不会无所顾忌，我也实在不喜她为了众人一再伤己，在她眼中，怕是为你杀六界都行。”

润玉的手落在心口，长舒口气，眼眶却是发热，有泪落下。烛九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殿内，只留下一句话。

“莫寻钟山莫来扰，时机到时她自归。”

润玉跌坐在软榻，垂首在膝间，身形微颤，却是泪如雨下。他满心欣喜。这才是真的失而复得，劫后余生。

旭凤牵起锦觅，“想来如今你是不会再寻短见了，天帝的位置你既然坐了，就不能中途舍弃，我夫妇二人先告辞了，改日云棠回来，我二人再来拜访。”

润玉没抬首，哑声，“好，旭凤，此番多谢你替我除去穷奇魔性。”

旭凤微叹，带着锦觅离开，声音在殿内回荡。

“你我终究，手足血亲。”

许久，润玉抬手，面上泪痕斑驳。他想起些什么，匆匆离开，进了璇玑宫，挥袖拂过，墙上便出现一个凹洞，放着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

他打开木盒，星光为链，梧桐叶如初。

他将梧桐叶系在颈间，小心放入衣襟之内。梧桐叶贴着心脏。

他会等到她，他的唯一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