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甫一回到星宿宫便打坐入定,耗尽的灵力易回,可损耗的元神修为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修复的。
便如廉晁,为救人元神耗费大半,一生也不曾将元神修复。修复元神之法,怕是六界也无几。
润玉在南天门便与锦觅走向相反的方向,直奔星宿宫。
自从润玉大婚前彦佑闯入星宿宫起,云棠若要闭关势必要布下结界,可今日星宿宫外无一分灵力波动。
润玉站在宫门外,手落在朱色宫门上,却一直不曾使力将门推开。他有愧于锦觅,婚约在身,他的一番愧疚,生生将他此生定下,哪怕心中千般万般想要靠近,却也只能凭理智强行按下。
云棠一口血吐出,面色苍白,可体内伤势却是好了些。她靠在榻上,低低喘息一声,苦笑,“到底是大不如前,以前救一个上神哪里需要这么大的代价,死了一遭,多少差了些,这一次耗费这样多的修为,若是天界出事,可是帮不上了……”
润玉在星宿宫外站了许久都不曾踏入半步,他收敛起满腹心事,往九霄云殿去处理六界事务。
璇玑宫中,润玉翻看秘籍,手中竹简展开,为首三个大字——梦陀经。
魔界异动,太巳仙人刚退下便有人来报废天后跳下临渊台,对于她的死,他心中早有预料,听到也显得无动于衷,但偏偏锦觅忽然昏倒,他不得不去洛湘府走一趟。
也是走了这一趟他才知道,锦觅为取玄穹之光,竟是不惜用真身去盛,如今便是他以灵力相护,也只能护得她几个时辰。他不能不管,不能不救。哪怕这一切是锦觅的选择。
他之前翻看过梦陀经,这是禁术,先前他只是夜神自然无妨,可如今他为天帝,动用禁术难免为人议论。奈何他与锦觅婚约在身,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他放下竹简,眼中沉沉一片。说不上心甘情愿与否,只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夜深之际,天界越发静谧,看不见多少身影来往。正夜,寝殿床榻之上,锦觅昏迷不醒。
润玉迈入殿中,立于床榻之侧,手中灵光涌动,唇微动,无声念咒,他以灵力作刃,划破手腕,血涌出,顺着灵力一同缠绕在他手腕,筋脉被割开,半数精元逼出,凝成血灵子。
他看向锦觅,正要将血灵子喂去,邝露却自门外过,见此情状,惊诧而入,“陛下,你在干什么……”
润玉手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退下。”
邝露眼中挂着泪,忙劝谏,“陛下,如今魔军准备进犯,你若伤了自己,我天界……我天界该如何保全胜算!”
他眼中没有什么波动,仿佛割开的筋脉不是他的,仿佛那半数精元不是从他体内逼出,他语调一如往日,仿佛正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我若现在不救她,便来不及了。”邝露悲戚喊道:“陛下!”他语气加重,“退下!”
分明是执迷不悟,邝露如何猜不出他所用何术,如此大的代价,他却一意孤行。她转身跑出寝殿,没有在殿外候着,反倒是跑去了星宿宫。
不过一天一夜的工夫,云棠体内的伤势只痊愈了了,邝露推开宫门那一刻她便有所察觉,在夜色中睁开眼,眼底有流光闪过,却仍旧盘膝在榻上。她如今动不得,若妄动,伤势会加重,若非伤势痊愈过慢,她也犯不着用此等法子疗伤。
邝露顾不得冒犯,一路闯入殿内,见云棠盘膝在榻上,急忙跪下,“大人,陛下出事了!”她不敢说润玉或许动用了禁术,语焉不详。
云棠蹙眉,“怎么回事?天帝陛下又怎么可能在天界出事,还有人敢在天界冒犯他不成?”
邝露抬头看着她,眼底还挂着泪光,“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求大人去阻止陛下,陛下一意孤行要救水神仙上,可救水神仙上的代价太大了,耗费陛下血气仙寿,陛下如何能受得住啊……”
她实在没有法子了,偌大天界,怕是只有云棠才是润玉心里唯一特殊的存在。
云棠眉头紧蹙,连犹豫都没有,翻身下榻,可她刚迈出一步便是血丝自嘴角溢出,体内伤势加重,她每一次呼吸都带起无边的痛意。她脚下匆匆,避着邝露的眼,随手拭去嘴角血迹,直入璇玑宫。
殿门四敞大开着,润玉正将什么渡入锦觅体内,云棠踏入寝殿,目光落在他与锦觅之间相连的灵力之上,眉头紧皱,“血灵子。”
润玉慌忙转头,便见她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眉头紧皱,他心中微慌,调动更多地灵力,将血灵子渡入锦觅体内。
他踉跄一步,低低喘息几声,脸色苍白,面对云棠而站。分明只有五步远的距离,此时于他而言却是天堑一般。他清楚知道血灵子是个禁术,却没想到只是这样一眼云棠便能认出这是血灵子之术。
云棠垂眸,不再看他,声音也低了些,若细细听来,还能听出几分怒意,“天帝陛下对水神仙上可真是情深义重,连一半的天命仙寿都舍得,本座都要以为天帝陛下与天同寿,寿元无尽了。”
润玉的心便定了,不仅定了,还有丝丝喜。他看着云棠,眼角眉梢俱带着清浅笑意,“救她是我必须要做的事,但我的寿元本也不算少,即便耗去一半,也是凡人所不能及。”
云棠乍然看向他,怒气在眼底倾泻,“凡人所不能及?你是天帝,与凡人比的什么?必须要做的事?你身上确有罪孽,但她今日之事,你身上并无罪孽,你究竟是为着什么这般不顾身体?”
她说不出心里是心疼他更多一点还是气他不顾身体更多一点,总归是难受的。她只觉得头像是炸开一样,她说出这一番话来,毫不违心,可仿佛她的身体在排斥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排斥自己对润玉的在意和心疼,排斥自己对润玉的关切和靠近。
他走近,低头看向她,这一瞬,他看清她心中所有的在意。满心的情意克制不住,哪怕理智犹在,这一刻却也落败。他抬手,带着深埋的不可言说的情,拥她入怀。
他弯腰圈住她的肩,脸触及她的发,带着几分凉意,却让他心中发暖。他的手克制不住的一再收紧,牢牢将人圈住,带着穷尽一生的力气。
云棠任他拥住,眼怔怔看着他垂在身后的发,发丝落在白衣上,惊心动魄。她的血脉在挣扎,像是有什么将要突破束缚,可她的手将将抬起一半,来不及落在他腰上,那束缚着的却逼得她收回手。
她满心满眼的挣扎在这一刻淡去一半,却不是消失,只是暂且压制。但另一半,它还在。
润玉心知自己唐突,却舍不得放手,可见她毫无反应,难免为之失落。他紧了紧手臂,感受着拥入怀中的圆满,哪怕再不舍,却也只能放手。
他退后一步,“是我唐突了。”
云棠心中的怒气早已散去,在他将她拥入怀时,她便再生不起气,只余下被压制后剩余的心疼。
她摇头,眸光较之往日温和,可她自己无所察觉,“无妨,只是陛下行事还是要多顾着些自身,陛下是天界之主,不容有失。”
润玉眸光一动,从他继任天帝开始,她便只唤他天帝陛下,每一次都如此生疏,就连方才也是一口一个天帝陛下,如今怎么换成了陛下?
就连她看他的眼神都透着温和,都比方才要亲近许多。
莫非是……因为刚才他的唐突?
云棠不知润玉心中想了这么多,她瞧着润玉苍白的脸色,抬手,从指尖逼出三滴血,轻轻一挥便浮在了润玉面前。这三滴血逼出,反倒是她的脸色越发不好,体内的伤势也再度加剧,好在不曾当着他的面吐血。
润玉蹙眉,“你这是干什么?先前伯父之事我知道你肯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如今还逼出血来,你不怕自己受不住?”
云棠道,“白泽血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好东西,血灵子是禁术,怕是有你的苦痛受,你将这三滴血融入体内炼化,对你有好处,只是无法令你寿元如初。”
润玉不肯接,他想起大婚之日她送出的那滴血,那滴血是给旭凤的,因为他父帝的托付,这三滴血却是她心甘情愿给他的。不得不说,他心中是高兴的,可这三滴血对于此时的她怕也是不小的负担,否则脸色何至于又苍白几分,他单是心疼都已翻江倒海,又如何舍得接。
云棠不与他多言,转身离开,声音从殿门外飘入。
“陛下若不接,便让它们在此消散。”
她的身影早已不见。
润玉抬手,三滴血落在他掌心,甚至不需要他刻意为之,这三滴血便自他掌心入他血脉,一点点融入在他体内。白泽血入体,他的痛意和虚弱都缓解几分,修为甚至也比刚才精进一些,只是寿元果真如她所言,一点恢复都没有。
他下意识摸了摸掌心,已寻不到她的痕迹。白泽血入体便被炼化,他不曾耗费过一丝力气,哪有这样的事,分明是她多费心思,才免他耗费心力。
他将掌心贴在胸膛,“云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