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天帝登位,天界倒是越发冷清起来。
比起栖梧宫,反倒是星宿宫更像是天界的禁忌之地。寻常仙娥、仙侍哪敢靠近,就怕看见当今天帝陛下在宫门外站着,冷冷一眼扫过来,仿佛连你元神魂魄都要一并封冻了。
魇兽偷偷溜出星宿宫,跃动轻快,倒像是饱餐一顿过。它晃了晃角,夜色中奔向璇玑宫。
璇玑宫中一盏烛火都没点,幽幽暗暗,唯独一道身影孤孤坐在榻边,夜色将他笼罩,寂寂无声。魇兽顶开殿门,在他脚边躺下。
润玉低头看着魇兽,面上看不出心内何等情绪,手在它的脑袋上轻抚。魇兽乖顺的靠在他掌下,忽而吐出一枚梦珠,蓝色梦珠所见梦。
润玉的目光落在梦珠上,看着梦珠一点点升起,抬手欲将梦珠挥散,可梦珠内却出现云棠的身影。
梦珠内,云棠飞往忘川,一袭白衣胜雪,神情如斯悲悯,恰如神明。忘川之畔,天地失色,血色弥漫,尸骸遍地。黑雾将人笼罩,看不清模样,却能感觉到那人的邪佞。
还未到忘川,云棠便停下,转身看去。无数道身影飞来,在她身边停下,领头的郝然是穷奇与麒麟等人。他们脸上无半分轻松,肃穆着,严阵以待。
穷奇走近,“小白,你真要去?”
云棠没有回答,只是点头。穷奇回头与其他人对视一眼,再看去时眼中带笑,他的手落在她的肩,笑的温和。
他眼中只余下云棠,“我们随你一起去,小白,你不该一个人去忘川,你至少要叫上我,再难再险的路,我也会陪你一同走。”
云棠抬手落在肩上他的手背上,眼中去了悲悯,与他对视,眼中含笑,笑意之下,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死志。
润玉的手骤然从魇兽脑袋上移开,死死盯着梦珠内浮现出的画面,云棠和穷奇对视而笑,瞧着那样的温馨。
是啊,白泽和穷奇才是相存相伴百万年的同伴,瞧着便无人可分。他们那样心意相通,一切仿佛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而不需要言语。
他心中充斥满涩意与妒意,他清楚知道这些不该有,却不受控制,梦珠内他二人眼中的笑如此刺眼,仿佛一把刀将他胸膛破开,露出鲜血淋漓的心脏。
他抬手,灵力涌出,击碎梦珠。他周身灵力涌动,仿佛能看见波纹,他眼中怒意渐生,衣袖一挥,桌凳倒了一地,锦被窝成一团,软枕被扔在地上,杯盏皆成碎片,狼狈落在地上。地上满是狼藉和破碎的东西,仿佛无处落脚。
他孤身坐在榻边,身形萧索,怔怔看着脚边狼藉,仿佛还没缓过神来。
魇兽受到惊吓,跑出寝殿。邝露唤了声魇兽,魇兽却只顾着跑走,她眼中闪过疑惑,走到殿外,门未关好,她可以看见寝殿内的狼藉。
仿佛狂风过境,他孤零零的身影在夜间在这样狼藉的寝殿内让人心酸。
“殿下。”邝露推开殿门,润玉抬眸看来,眼中一片阴翳,沉声,“出去。”
邝露踌躇着看他,他却垂下头,不再看她一眼。她心中酸涩,却还是退出寝殿,小心掩上殿门。她不知道润玉今夜为何如此,可她能看出润玉今夜很难过,悲怒掺杂,她几番犹豫,却还是退出璇玑宫,敲响了星宿宫的大门。
云棠睁眼,飞出寝殿落在门后,她打开殿门,见邝露面上还带着犹豫,无悲无喜,“何事?”
邝露倒是大婚之日后第一次见她,哪见过她这样疏离的样子,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
云棠见她欲言又止,手落在宫门上,本想将门关上,可想到邝露是润玉身边的人,分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门关上,她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云棠眉头微蹙,她感觉自己仿佛在和自己不住的撕扯着,她莫名觉得此时该转身就走,但心底里却又因润玉而连脚都抬不起。
她嗓音清淡,压着心底冒头的情绪,“可是天帝陛下有事?”
邝露觑了她一眼,看不透她的想法,只好点头,“陛下今日心中郁郁,我想请小山……”她声音一顿,想起云棠方才那声天帝陛下,改口道:“想请大人去瞧瞧陛下,陛下这些日子事务繁忙,若是郁结于心,身子怕是受不了。”
云棠却是仰首看了看天,夜色深沉,星辰闪烁。她于心不忍。
邝露只觉眼前一花,便看不见云棠的身影。
星宿宫的大门还敞开着,无风过,却飘下几片梧桐叶。
云棠落在璇玑宫寝殿门外,抬手一推,冷冰冰的宫门连她掌心一并冷却。
润玉笼罩在一片孤寂夜色中,有月光渗入窗扇,在他衣角洒下冷辉。他垂首在膝上,发丝从肩头垂落,窗子的缝隙卷入几许夜风,将发丝吹动,轻轻飘荡。
哪怕听到开门的声响,他也不曾抬眸,仍是保持这样的姿势。他身上的衣袍仍是素白,却比往昔多添精致,发冠银白却矜贵,已是天帝之尊,自非往日可比。
云棠站在殿门处,就这样看着他,心里的情绪有些复杂,她却不明白那是何等情绪。她如今除了悲悯,似乎很难明白别的情绪,可那些情绪又总是会出现,多少也令人困扰。
她的诸多情绪,都与眼前人有关。哪怕每日不见到他,她心中也总有几种情绪随着他的身影在她脑海中的出现而在心间出现。
她没有踏入寝殿,“天帝陛下。”
润玉倏地抬头,她伴着月色,站在殿门处,月色在她衣襟洒下银辉,让他移不开眼。他眼中仿若藏着万年寒冰,但她挟裹月色而来,月色温柔,化了寒冰。
他踉跄起身,走了两三步便停下,声线紧绷,“你怎么来了?”
这段时日她连星宿宫的门都不出,今夜又如何会来他的璇玑宫?他看着满地狼藉,心中暗暗后悔,若早知她今夜会来,他方才绝不会失控将寝殿弄成这副样子。
云棠眼中神情不明,“邝露去寻本座,本座便来看看,天帝陛下是政事不顺心?”
从未有谁的一声陛下让他心尖发颤,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徒劳。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不言,云棠便当是她说准了,抿唇,终是克制不住内心的那股冲动,允诺,“本座如今身在天界,若有旁人来犯,自不会袖手旁观,天帝陛下无需太过烦心,若事情棘手,不妨借本座的名义去处理。”
润玉眼尾泛红,手垂在身侧落在榻上,微微握紧。
她今夜的允诺与先前的劝言重叠,这些时日的她太过陌生,矜贵清冷不容冒犯,一口一个本座,全然无往日影子。可她今夜这一番话却是为他解忧,甚至愿为他担下恶名,他欲起兵之前,她也是这般说的。
无论如何变,他终于确定,眼前人便是心上人,虽顶着白泽的声名,却还是云棠。
她是云棠,是他的小山神,是他哪怕如今贵为天帝也仍旧信奉着的神明。
他笑,“天界的事永远不会殃及到你身上,你只管修行,旁的有我,只要我在,任何事都不会来扰你清净。”
他挥袖,满地狼藉不见,他一身白衣如月色走到她面前,他抬手,想轻抚她落满月华的发,却在一寸之远时停下。
他笑着,满眼皆是她,“回去吧,我没事。”
云棠眉心微蹙,不适应他这样的纵容与笑,手在衣袖中握紧再松开,也说不出一句让他远着些的话。她心中有些恼,没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润玉站在殿门外,目送她的身影在月色下离开。
风轻轻吹动,衣袂翻飞,夜色温柔,他得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