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润玉坐在榻边，一双眼自醒来便未曾从云棠身上移开过。他几乎要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终于得天道垂怜，他只害怕，怕自己一眼看不见，人就会消失。

彦佑只当他为人淡漠，可心中却对锦觅有几分在意，今时今日见此一幕方明了，他心中对锦觅全无在意，他一颗心装的，都是云棠。

云棠心知此前种种都要与润玉解释一番，可彦佑在此，她困于忘川之事，饶是她心中也有疑虑，除了润玉，换作谁她都不愿说与听。

彦佑倒是会看眼色，见云棠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再见润玉从见到云棠起就没分给过他一个眼神，倒是顺着他二人心意起身告辞。

润玉起身相送，折返时关好殿门。他全然忘却自己身上只着里衣，想在她身边落座，却又怕唐突了她，只能在她面前落座。

他张口，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先前……先前在洞庭湖边，我以为……以为你……”

他说不下去，心觉酸涩，眼圈又红了。那一日，是他这一生中最为黑暗的一日。哪怕是今日回想，都是心有余悸。

他眼圈一红，云棠心尖便是一疼，她最后的记忆便是洞庭湖边天后被她一击打至吐血的模样，可只是想便知晓他该有多难过。

“润玉……”

云棠方喊出他的名字，便被他打断。他的笑略显苍白，“没事，都过去了，云棠，我很高兴，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他看不得云棠这副心疼的模样，哪怕被她心疼的人是他自己。这双眼该盛满清澈笑意，而不是些旁的令她难过的东西。

他舍不得。

云棠却觉得要给他一个解释。从落入忘川，再到洞庭之事，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带过。

她毫无闪躲对上他的眼，他却眸光闪烁，低头避开。自从他定了那样的心思，甚至开始为此筹谋之后，他便不敢去想她念她，更何况是看这双眼。

云棠不知他心底所想，只以为他不愿听，轻叹，“虽然你不想听，但我还是要与你解释清楚，我不明白我为何会被困在忘川，我被魔界之人抓往魔界，脱困时落入忘川，陷入沉睡，直到你投身忘川我的魂魄便栖身在你腕间鲛珠之内，随你离开，你去洞庭湖下见你娘亲时，我一直在。”

润玉霍然抬头，眼中讶异未藏，分外分明。他当时悲痛难当，却觉得她就在身边，原来不是错觉，是她真的在身边。所以他先前每一次的感觉都是对的。

云棠会错意，急忙解释，“润玉，我并非有意要偷听你与洞庭君的交谈，只是当时我做不到不听不看，也没有办法离开，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所听所看皆不传第三人之耳。”

“我没有介意。”润玉阻了她恍若立誓的保证，“后来天后要杀我，你是以魂魄之身阻挡？”

云棠点头，“不错，后来我离开也不是魂飞魄散，而是受到征引，魂魄回到身体，可能是因为我挣脱鲛珠时引动了什么，我不太清楚，这段时日发生的很多事都是我摸不清头脑的。”

润玉哪里有注意她在说什么，满心只剩下她那句不错。天后那样的修为，又有琉璃净火在手，她以魂魄之身都敢如此冒然相护，也亏得她来历不俗，身上藏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否则她哪里能逃得过一死。

“我总觉得忘川和我之间有什么联系，我被困在忘川之时，总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忘川水送入我体内，如今还在我经脉中堆积。”

云棠蹙眉，颇为困惑。她对自己的身世本没什么追寻之心，偏偏历劫之后遇到穷奇，一旦勾起追寻的心思，便再无法打消。

以往所有和身世有关的，她连月下仙人都不肯说，可对于润玉，她却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她思索，“我总觉得待我将那些东西炼化，我就会知道我一直想要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可我的确想弄清楚我身上的秘密。”

润玉宽慰，“日子还长，不用着急，不管最后你知道了什么，而你身上的秘密又是什么，你都是你，是好是坏又能如何。”

云棠只是稍有忐忑，本就是擅于自我宽解的人，再经他一宽慰，更不会放在心上。

她将人好一番打量，“你瞧着消瘦许多，而且你怎么伤得这么厉害？是天后做的吗？还是天界有其他人为难你？你不用顾忌太多，若有人为难你，我替你出头。”

笑意侵入他的眼眸，他将她整个收入眼中，被一湾温柔包围，“今日天后彻底倒台，我便是因此事而受伤，以后不会了，而且，天界也只有天后一人为难我，小山神不必为我担心。”

他一唤小山神，倒是让云棠像是吃了蜜饯一样，从舌尖到心尖，一并甜着。她耳尖微微泛红，不甚明显，却瞒不过他的眼。

他嘴角笑意微扬，“你既然已经从忘川脱困，我就在这里，哪也不会去，你不妨先回去换身衣服，而后好好歇息，你的脸色终归不好。”

云棠强行醒来，经脉内堆积的那些东西还在作怪，她脸色自有苍白，如今他的伤也在彦佑的相助下痊愈大半，她也放心，顺势告辞。

润玉站在璇玑宫的宫门外，目送着云棠进了星宿宫的门，而后笑意不再，一双眸子仿若万年寒冰。

“云棠，我不会再给任何人夺走我在意的人和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