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润玉坐在树下，在云梦泽与簌离所说的一字一句总在不断的浮现，夹杂着儿时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的。他垂眸看着手中的梧桐叶，一滴泪滴落在上，却被他以指腹抹去。

他不敢施加灵力，“云棠，你什么时候才能从忘川回来？我如今……”他苦笑，“我如今，多想听你劝我一句，这些事压在心里，压得我无法喘息，我不知道能说给谁听，我也不想说给旁人听。”

“你若在，或许，这些事会变得不那么沉重吧，就像你能让我接受自己丑陋的原形一般，云棠，我真的想听你劝一劝我。”

云棠透过鲛珠看着他眼中的泪，将魂魄所有的力量都集结于一处，试图破出鲛珠，可这鲛珠分明只是人鱼泪，却不知从何来的力量，将她牢牢锁住。

泪水沿着他的脸滑落，她想拭去他脸上的泪，可她如今连鲛珠都出不得，又如何能触碰到他。他俨然成了天上星，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

润玉的指尖顺着梧桐叶的纹理摩挲，“那些噩梦分明已经过去，可我觉得自己还活在那些噩梦中，不曾逃脱。”

邝露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闻此一番话，方知他心意为何。

他看了邝露一眼，收起梧桐叶，起身，轻叹，“邝露，儿时我随母亲居于太湖，一度以为自己是一条长得怪异的鲤鱼，总是被水族其他孩子欺负，父帝是龙，母亲是龙鱼，我怎么可能变成鲤鱼。”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没想到那次反抗竟让我尝尽苦果，我的那些衣服都是被我自己的鲜血染红的，一层未干又染一层。”

云棠仿佛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溃散，眼中将他的难过看了个清楚。在他的声音中，她仿佛感受到那种刺骨的痛意和刺骨的寒意。

仿佛曾几何时，她也曾以鲜血染尽衣衫，仿佛曾几何时，她也曾被失血过后的寒冷包围吞噬。一股不该有的感同身受让她如置身无间。

润玉无所察觉，“从出生起我便被母亲藏在湖底最为幽深黑暗之处，暗无天日的活着，失血过后彻骨的寒冷一点一点的刺入我的脏肺、骨髓，你知道冷到极处是什么滋味吗？”

他轻笑一下，仿佛在自嘲，却越发让人心疼不忍，“五内俱焚，全身脏腑骨头仿佛都在沸腾、在燃烧，恨不得烧尽我身上最后一丝余温，耗干我心头最后一滴热血，如今想起来还冷得直打哆嗦。”

邝露止不住眼中的泪，哭着开口，“别再想了殿下，这般难过的往事，不如忘了更好……”

“实在太难熬了，每一天，我都恨不得一死了之，等我再大一些，能够完全幻化成人形，我便极少以真身示人，鳞片下那一身伤疤，丑陋，屈辱，实在不堪。”他字字泣血，“后来，偶然从一条老青鱼那里得知，鱼离水必死，那天晚上我下定决心，跃出了水面”

润玉眼中闪过茫然，忽然抬头，怔怔道：“原来不是她遗弃了我，是我，是我离开了她……”

他心神震动，挥袖飞身而出，往洞庭湖所在飞去。

云棠的魂魄隐匿在他腕间鲛珠之内，仍被那股刺骨的疼痛寒冷包围，仿佛被拽入时间的洪流。她眼前所看到的分明是润玉所看到的，可仿佛有另一幅画面，尸骸遍地鲜血不止的画面。

云梦泽大门紧闭。润玉跪在门外，言辞恳切，句句真心，门仍未开，簌离未出现。他虽有失望，可心结已解，反倒少了几分心伤，深深拜下，他才离开。

星子满天时，云棠才终于摆脱那仿若刻入魂魄的寒冷与疼痛。

润玉坐在星宿宫院中，梧桐叶重新挂在他颈上，眉眼间却已无那股心神俱伤的绝望。

云棠试了试，虽仍无法挣脱鲛珠，可她所能感觉到的来自鲛珠的束缚却要减弱许多。仿佛她被那寒冷疼痛折磨了一日后，魂魄也变得比以往要强。

她看着润玉的眉眼，忍不住心生欢喜。她实在见不得先前他心神俱伤的模样，那模样让她疼得恨不能魂飞魄散。

润玉不知云棠就在身边，手撑在头侧，看着梧桐树，仿佛能在树顶看见云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