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天方放明，润玉便带着邝露离开天界。他自幼惦念生母，如今寻得生母，又记起一切，他如何能忍住不去见她。

云棠看着润玉面上带笑，也跟着高兴。

鲤儿慌乱逃跑，瞧见润玉邝露，急忙跑到二人面前。

润玉扶住他，“鲤儿，你怎么在这里？”

鲤儿喘息着，神情焦急担忧，“不好了，有……有人要杀娘亲……”

邝露急问，“什么人？”

“金……金色的……”鲤儿话音一落，润玉神情便严肃起来，口中吐出天后二字便飞身往湖边去。

湖边战况激烈，簌离已见不敌，润玉却出现在她身前，施术抵御天后，一番胶着过后，天后润玉纷纷收回灵力，可润玉单膝跪地，一口血吐出，面色苍白。他终究差了天后一些修为。

云棠心底发急，拼尽全力，鲛珠纹丝不动。

天后怒道：“润玉，你也要跟我作对吗？”

簌离扶着润玉，怒目而视，却是润玉的话让她的话尽数咽下。

润玉抬首看着天后，“母神，她是孩儿的生母，求母神看在父帝和孩儿的面上，网开一面。”

天后面上尽是惋惜，眼底却是盛怒，“你这孩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你小时候的魄力都不如，你忘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浮梦丹……

润玉这一次才是真正记起了儿时所有的记忆，慌忙看向簌离，眼睛红红，“娘亲，是孩儿错了，娘，孩儿回来了，孩儿不会再走了，孩儿再也不离开你！”

天后却在这时开口，“润玉，你可想好了，你现在是天帝之子，难道要认贼作母吗？”

润玉看向天后，忽然膝行靠近，“母神，孩儿知道，这么多年来您总在担心我会与旭凤相争，其实孩儿从未生过此心，我与生母分别多年，我现在只想和她一起安静的生活，其余的我什么都不要，我求母神网开一面。”

天后一直防着润玉，可润玉如此明晃晃的选簌离，亦让她动怒。

润玉跪在地上，不住叩首，眼泪落下，声音颤抖，不住哀求，“母神，我求您了，求您放过她吧，我求您了！”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天后盛怒，琉璃净火挥出，直奔不住哀求叩首的润玉，欲取他性命。簌离飞身上前，挡住天后盛怒一击，血丝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她退后一步，仰倒下去。

“娘！”润玉口中凄哀唤道，飞身上前将她接住，跌坐在地。

簌离靠在他怀中，眼泪滑落，抬手轻触他脸颊，“鲤儿……娘这一辈子从未后悔过生下你……”

润玉不忍看她，却又知道只剩这最后一眼，强忍泪水看着她，“孩儿从未恨过娘亲，当年是孩儿自己服下浮梦丹随她离开，娘亲从未抛弃过孩儿……”

簌离气息奄奄，“娘这一辈子亏欠你的太多，这些年娘亲好孤单，娘累了，剩下的路就靠你自己一个人去走了。”

她靠在润玉肩上，声音越来越轻，“好累，你就这么抱着娘，抱一会儿……”

“不，不要，不……”润玉红着眼哀求，眼泪流下，可簌离从他肩头滑落，了无气息，“娘你别睡，你别睡，孩儿这就来救你，孩儿这就来救你……”

润玉聚起灵力，直入簌离眉心，他眼圈泛红，衣袍微微掀动。他眼中透出点偏执，全然不顾正在疗伤随时可能给他一击的天后，只全心输入灵力，想救活簌离。

云棠急得仿佛要掉下泪来，可她如今只有魂魄，只是错觉。她挣扎不出，干脆直接耗损魂魄，以魂魄之力去攻击鲛珠的束缚。

忘川水掀起数丈之高，忘川之下，她的身体不断颤抖，仿佛在挣扎着什么，忘川水往她眉心传入什么东西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仿佛有什么人在召唤一般。

彦佑想带润玉走，可刚靠近就被润玉周身灵力弹飞。

眼看着灵力送入许多，可簌离仍是了无生息，润玉满眼绝望，恨意陡然而生，他轻轻放下簌离，踉跄起身，簌离的尸身化作流光消散。

天后手中汇聚火焰，势如破竹袭向润玉。云棠一颗心仿佛在油锅上煎熬着，拼着魂魄散尽的危险，赌上全部魂魄之力，全力一击。

火焰没落到润玉身上。

在距离润玉一步之远的地方，火焰尽数落在云棠魂魄上。她的魂魄似乎淡薄几分。

天后脸色一变，“小山神？！”

润玉怔怔转身，就见云棠站在他身后，身体虚无，正是魂魄的状态，瞧着似乎要消散一般，不堪一击。他抬手，却触不到她。

他哑声，“云棠……”

他仿佛被抽离魂魄，只剩一副行尸走肉的身体。云棠心中怒气翻腾，恨这个东西第一次在她心中生出。她转身看向天后，手中白光盈动，心中的杀意已翻江倒海。

她从未有过恨这个念头，也从未对任何人生出过杀意，此番却是头一遭。

天后在她手中白光上察觉到危险，欲退，可云棠挥出灵力，白光直直袭来，将她打退数步，吐血不止。她的灵力一向温和包容，头一次如此凌厉，白光带着岁月中沉淀的信仰，非天后所能抗衡。

云棠魂魄又淡薄几分，润玉被她护在身后，再未伤过分毫。她的眼渐渐透红，身上的气息微微改变，竟有了穷奇等凶兽的气息。

忘川水剧烈波动，似乎察觉到这股气息，翻滚着，仿佛沸腾，云棠眉心的银纹光芒大作，仿佛在牵引着什么。

云棠一击未将天后诛杀，正要挥出第二击时，一股牵引之力由血脉传入魂魄，她甚至来不及将手中第二击挥出，魂魄便消失在众人面前，只留下她方才聚集的莹白灵力缓缓消散，仿若魂飞魄散。

润玉一颗心顿时坠入无边黑暗，他伸手，莹白灵力落在他掌心，而后消散一空。他施灵力在梧桐叶上，一声复一声唤着云棠，可再无回音，再无回音。

润玉心如刀绞，他分明看出她是以魂魄之体出现，却还是任由她护在自己身前，如今他看着白光消散，又看着梧桐叶再无回音，分明是她魂飞魄散了。

他怔怔看向天后，眼中一片漆黑，所有的情绪都藏在这一片漆黑之中。

“没有了……”他轻喃，“娘亲没有了，云棠也没有了。”

他将所有灵力尽数聚在双手，水珠浮起，杀机大盛，衣袍随之而动，一切的一切都裹挟着杀机击向天后。天后为簌离所伤，又被云棠重重一击，便是天帝相助，她也只有一个下场——死。

可润玉不知，他只当云棠因今日之事而死，恨怒之下，只想要天后殒命于此。

洛霖赶到，挡在天后身前，挥手一击，将润玉的攻击悉数转至湖面。

“夜神节哀。”洛霖劝解，“洞庭湖百万生灵受洞庭君照拂，今日令堂羽化而去，夜神一怒恐将浮尸千里，还望夜神千万节哀制怒，以天下苍生为念，承继洞庭君遗泽，为令堂积德行善。”

润玉看着水神，面上似乎毫无波动，可心中悲痛早已如江河万里。他不忍心见生灵涂炭，可娘亲和云棠难道就这么白白死了？

他不甘心，却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做。

天后不愿就此罢休，可纵使她比润玉多活许久许久，也看不出云棠魂魄是被牵引而去，只当因那一击的缘故使得云棠魂飞魄散。

钟山山神就云棠这么一个徒弟，可以说是钟山的独苗，就算是云棠先对她出手，钟山山神怕是也不肯善罢甘休。

更何况云棠方才那一击十分蹊跷，自洛霖到此她便运转灵力试图疗伤，可簌离留下的伤势已见愈合，唯独云棠留下的伤势，不仅不见愈合，反而还在继续溃烂加重。

她虽想杀润玉以绝后患，却也不愿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只任由洛霖劝解润玉，自己飞身离开。

直到天后的身影已经看不见，润玉都不曾再出手。他恨天后，却不愿生灵涂炭，他还能活很久很久，总能杀了天后报仇，不当牵连无辜。

只是云棠……

他眼中落泪，跪倒在地，垂首时梧桐叶落下，在他眼前摇晃。仿佛是云棠躺在树下，梧桐叶摇摇落下，却被他拂去。

他的手紧握成拳，喉间一声压抑不住的悲鸣溢出，如幼兽失母，如大雁失侣。

他的小山神啊……

洛霖轻叹一声，退至邝露等人身旁，怕他出什么岔子，也不敢就此离开。

忘川之下，云棠魂魄入体，仍在沉睡，眼角泪滑落，融入忘川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