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云棠头一次尝到辗转难眠的滋味。身上的伤不曾痊愈，每动一下都带着细细的疼，可她还是忍不住在床上翻动。

今日她与润玉好似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过了。分明什么都没变，可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频频想起他，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即便是在凡间的那么多世，也不曾有人让她如此牵肠挂肚过。

她只消闭眼，脑海中便会浮现出白日他站在树下，说做她信徒时的模样。

莫不是因为终于有人信奉自己，故而才辗转难眠？

这滋味陌生让她无法分辨。

夜空布下星宿。

润玉卷席一身星光，转身离开布星台，脚下却踉跄一下，险些被台阶绊倒。魇兽叫了一声，在他稳住身形后，乖顺跟在他身边，步步紧追。

润玉摸了摸魇兽的脑袋，眼前又忍不住浮现云棠递来梧桐叶时的模样。方才一时走神，险些摔倒，便是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诧异，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出现。

他忍不住摸了摸颈间坠着的梧桐叶，嘴角微微翘起。

“魇兽，以后我便是小山神的信徒，你也要好生信奉她，知道吗？”

魇兽叫了一声，似是不满，他却高兴的紧。在他记忆中，从未如此欢喜过。

夜晚的璇玑宫冷冷清清，邝露早已备好茶水在庭院中。这个时辰他惯是不休息的。

夜晚的天挂着星辰，月光柔和却清冷，洒在他的衣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星宿宫所在，去见她的念头蠢蠢欲动，理智却在告诫自己不可。

他在博弈，自己和自己博弈。

时辰已晚，她又受了伤，即便此时他心中想见她，却也不想这么晚了去打扰她休息。

云棠实在辗转难眠，几番努力后仍是睁着眼，干脆出了寝殿，一跃至梧桐树顶。润玉眼中忽然就多出一道身影，月光洒在她衣襟，却无法融入。

他眉头微蹙，放下杯盏，在一旁邝露不解的目光中，飞身而出，在云棠身畔坐下。

云棠察觉到响动，揭开遮在眼上的梧桐叶，月华之中他白衣灼灼，歪头看着她，发丝从他肩头滑落，垂至她身。

“润玉？”许是因为夜深的缘故，她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你怎么在这里？”

她轻唤着他的名字，在他心头吹过一阵风。黑夜里他眸中神色不明，眼中看不得其他，只余一个她。他的手微动，指尖触碰到她的发丝，心尖一颤，却未将手移开。

他的笑声轻轻响起，“我刚布完星，正在院中饮茶，岂料树顶多了一个人，这便过来看看。”

云棠坐起，肩比他低一些，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眸。两人并肩而坐，低低轻语。

润玉施术，一颗星子悬在二人面前，照亮一小片黑暗。她的模样在星光中渐渐朦胧，仿佛难以触及。

他声音低了些，“你不该出来的，你白日里刚受伤，当好好歇息才是。”

云棠乖顺听着，指尖在星子一点，灭了星光。润玉眼中闪过不解，可下一瞬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

云棠的声音欢快响起，“你闭眼，稍等一下。”

他依言闭眼，睫毛刷过她掌心，她手一颤，立时收回，掌心一片酥麻，耳尖又烫又红。她瞧着他，眼中透着自己无法察觉的欢喜，手中施术，点点萤光浮起。

“好了，睁眼吧。”

润玉依言睁眼，眼前是围绕着他的萤火，不如星子皓月之光，却让人心生喜意。他摊手，便有一只萤火虫落在他掌心。

这是幻术，他很清楚一切都是假的，可他胸膛中极快跳动的心却是真的。

她赠他一场萤火。

他将术法添加在幻术之上，以免这一场萤火散去。

他朝云棠看去，眼底闪动欢喜，她看的心中多出怯意，却仍是忍着与他对视。

他弯弯眉眼，“这是礼物吗？我很喜欢。”

云棠嘴角翘了翘，“我在凡间见过很多风景，你若喜欢，日后得空我施幻术变给你看。”

她想不出有什么能给他这位信徒第一人的，只好把自己看过的喜欢的风景送出。

他声音透出温柔，仿若蚕丝，丝丝绕骨，“好。”

他取出一条披风，盖在两人腿上。

润玉询问，“能不能与我说说你在凡间的事？我听说你每次陨落的方式都不同，倒是不曾打听过。”

云棠脸上的笑一僵，在她看来，她那些千奇百怪的死法实在丢脸面，可他偏又想听。

她犹豫着朝他看去，可落入他噙着温柔的眸中，哪还有记得什么丢脸面不丢脸面的，当即从第一世历劫开始，说起了自己千奇百怪的死法。

皓月西移，风吹过树梢，却吹不动她的一缕发丝。夜风尽数被挡。

她靠在他肩头，他靠在她发顶，盖着他的披风，相抵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