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烟花已尽。

润玉手里拿着老虎面具，走在云棠身侧，侧脸看见的便是她脸上的恶鬼面具。

集市上嘈杂人声中，润玉的声音如珠玉落银盘，“离开魔界后，你打算去什么地方？要回天界吗？”

云棠的所有反应都被面具遮住，只留下一双眼生动而清澈。魔界之行相当于白走一趟，她从穷奇那里没有问到只字片语。

她这些年在凡间没有一世是寿终正寝的，她心里自然起疑，她也想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着实不愿就此作罢。可若要继续去寻，却也不知该去什么地方。

等等！

藏在恶鬼面具后的眼倏而亮起，她想起个地方来。

凡间最后一世，她虽然是摔死的，但那样一摔根本要不得人命，再想想之前每一次，她的死状虽千奇百怪，但死前大多都救人或更改了他人的命数。或许她的死，是一种罚。

而她摔死之前，分明记得那尾鱼唤她大人。或许，回一趟凡间，去问问山上的妖怪，能问出些什么东西。

她眼中光芒变幻，片刻之间思绪百转，润玉眼带好奇，“小山神在想什么？”

云棠将面具一摘，“润玉，我不回天界了，我要去趟凡间，我想知道的东西，或许能在凡间查出来一些。”

润玉眸中的光淡了些，那场梦或许能给她头绪，可梦中的场景未免骇人，谁会无缘无故和几只凶兽关系亲近。他想阻她查下去，以免查出她无法承受的真相，却又无从开口也没有立场开口。

她将面具往腰间一塞，暗红的腰带垂下两根带子，走动时被带起，倒让人如风般洒脱。他忽然明悟，即便当真查出无法承受的真相，她这副长风入怀的洒脱也不会消失。

他的睫毛在眼下洒落阴影，微颤，而后浮起笑意，“既然小山神去路已定，我便不耽搁小山神了，刚巧我也该回天界布星值夜，就与小山神自此分别。”

这话正中云棠下怀，“自此分别，夜神殿下保重。”

夜神殿下四个字几乎是用气音念出，像被旁人察觉一般。润玉明知他来魔界这一遭是过了明路的，却只看她小心周全，不加提醒。

二人道别之后才分别，一个往天界去，一个转道去凡间。

凡间已过数年。

山村还坐落在山脚下，祠堂里的牌位也多出一张又一张。老瞎子坐在村口的老树下，拿着一根泛黄发旧的杆子，在等着什么人。

这些年村里多了很多小娃娃，田里的收成不再好，每逢秋收之际，大家都免不了想起杀猪匠家的小福星。那年大雪封山，险些连村子埋了，一夜之间小福星没了气息，可雪也停了。村里人都说是小福星用命换的雪停。

老瞎子什么都没说。

那是天上的神仙来历劫的，不能说不可说，但神仙会回来的。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在村口，等她回来。

云棠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绿油油的秧苗生机勃勃，看得她心喜。小娃娃拿着风车，从她身上穿过。老妇人抱着小孙子坐在村口，襁褓中的孩子眼睛干净，看见云棠，懵懂却好奇。

老瞎子瞎了多年的眼落在云棠身上，他的心看见了她。

炊烟袅袅起，村民收工回家，老妇人也抱着小孙子回去。

老瞎子没动。云棠走到他身边坐下，风吹动她的发丝，腰带尾端落在地上，沾了尘土。

“在等我吗？”云棠现身，声音虽轻却落入老瞎子耳中。老瞎子点头，没有说话。

云棠也不在意他说不说话，目光落在山上，“以后别等了，你我还有再见之时，但不是在凡间，多行善事，莫行恶事。”

她起身，风吹动裙摆，划过地上新生的野草，往山上去。脚步声远了，老瞎子缓缓起身，动作迟钝，往相反的方向去。

会有再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