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手中执着的伞上描了几杆青竹,镜兮看着伏念将手中另两把多余的伞放在门内等着的钧乐手中。
钧乐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跟在伏念身边的镜兮,大师兄向来严厉,只有在极亲近的人面前才会稍稍平和下来。可镜兮姐才到小圣贤庄多久,虽则师傅已经点头同意了她和二师兄的事,但大师兄这一关也不会太好过啊。
“钧乐,你还有事?”伏念沉着的声音带着浸入骨中的威严,在他面前一向不敢多言的钧乐摇了摇头,道:“啊没,大师兄,镜兮姐你们慢慢聊,张良走之前说好的给我带吃的,我去决义轩等等他。钧乐先告退了。”
她的境界和大师兄二师兄差的太远,张良和二师兄怕是在墨家还要耽搁一会儿,她现在还是去找找师傅请求支援吧……
镜兮看着钧乐临走前给她的那个安心的眼神,颇有些哭笑不得。她并不怕身旁这位威严的掌门,也不畏惧。于她来讲,对伏念更多的是敬佩。也不知这丫头哪儿来的担心。
方才他手中多余的那两把伞应是给颜路和张良留的。镜兮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伏念的伞,今日的雪势委实不算大,深谷落英一般。可他伞面上的积雪却着实不算薄。
想来伏念也是等了他们很长时间。
垂眸盯着手中打磨光滑的木质伞柄。唇畔浮起一丝浅笑,比之给颜路张良留的伞,伏念给她和钧乐的伞柄明显细了不少,也方便她们完全握住不至吃力。
伏念对于他们这样无声的关怀,和自家兄长一样的风格。镜兮又怎么会害怕和畏惧于他?
遂钧乐在荀子那里得到的回应也是出乎意料的。荀夫子双眼精光闪烁,只看了她一眼便又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残局上。镜兮同他下的这局棋他已经纠结半月有余,比之同意子房的还要更胜一筹。那丫头的棋风明明是同无繇类似的平和无争,却偏偏绵里藏针,总是在不经意间将他套住。
正这般思量着的荀夫子一抬头,发现自家小徒弟还眼巴巴地瞅着他,不由得有些惊讶:“嗯?你怎么还在这?”
钧乐有些无语,深吸一口气,抬手拈起一枚黑子。清脆的落子声后,棋局拨云见日,纵然未分胜负,但也一派平和之意,比之方才的僵持局面强了不知多少。看着略微有些不满的师傅,钧乐揉了揉额角解释道:“镜兮姐设下的棋局,只有二师兄才能破。我看他俩下棋比较多,从未分过胜负,只有平局。好了,”解释完,钧乐又问:“师傅,掌门师兄找镜兮姐了啊,怎么办呀?”
“子望。”看了眼已经解了的棋局,荀夫子捻了捻胡子,朗声唤道。“子望见过师祖,四师公。”钧乐又十分无语地看着容貌清秀的小童子应声而来,恭敬行礼过后就又在他们面前摆了个未完的残局,然后安静地离开。
一看棋盘上看起来温和实际上那可称之为锐利激进的路数,钧乐便哀叹一声趴在了荀子对面的桌案上。
张良那只大狐狸留下的残局她可破不了啊!
“嗯?”有些拖长的尾音带着威严,钧乐听着师傅这一声立刻直起身端正坐好,看着盯着她瞧的老人复又求救一般地唤:“师傅……”
“行了行了。”荀子可受不了自家小徒弟这撒娇似的声音:“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大师兄虽然古板,但也是个好的。你就不用在我这耗着了。”
说到这,荀子低头敲下一子,不看自己那个因为等了半天就等了这么一句话,而有些目瞪口呆的小徒弟,却开口道:“你方才同你大师兄告辞时用的是什么理由。”
“呃……”钧乐想了一下:“我去决义轩等张良回来?”
“嗯。”沉沉应了一声,荀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示意门在那边:“那还不去?”
“是……弟子告退。”钧乐抬手行礼,离开了草庐,踏上通往决义轩的青石板路。
她确实该找张良谈谈了。
皓腕微转,纤指拦住因动作而微晃的广袖。伏念跪坐在席上,看对面的女子眉目温宁,煮茶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恍然间竟似看到那个一袭白衣如雪的师弟。
“伏掌门,请。”清亮碧透的茶水在冷冬的室外腾起朦胧的水雾。二人因有内力傍身,皆是坐在和中馆的廊檐下静坐品茶。
伏念细品清茶,微苦的醇香带着雪水的清冷在舌尖蔓延开。抬眼看着浅笑清清的女子,声音沉着:“肃冬风寒,你伤病初愈,多加些衣服也免得无繇挂心。”
“是。”似是想到若颜路她这般坐在风中品茶,少不得要说她几句的无奈样子,镜兮唇畔的笑意略深了些。随后又看向面前坐的笔直的伏念,从容轻问:“伏掌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若说由镜兮先开口询问,伏念却是没有料到。毕竟她身为鬼谷弟子明白攻心为上,定力和耐力皆远超常人。岂知其实是因他那句话,镜兮担心颜路回来时当真看到,几日的调养汤药又是免不了的。
“说来惭愧。”伏念似依旧坐在儒家正位上一般肩膀端的笔直。看着红衣的祭司目光微沉:“其实在师叔同我说起无繇和你的事时,我虽应了师叔的话,可其实并不看好甚至有些反对你们的事。”
闻言,镜兮眉目未动,似乎早有预料一般道:“可是因为镜兮背后的势力?”
“是。”伏念眸色沉沉,在二人中间的棋盘右下方敲下一枚黑子。“鬼谷,帝国,阴阳家,流沙,儒家,甚至于墨家。你身上牵扯的势力太多,也太过复杂。”
“若无繇同你成亲,于你或是无繇,在被这些势力注意到以后都非好事。”
几枚黑子在他的手下,以最开始的那枚棋子为中心,在棋盘上形成一个网状,那些黑子中间,有些以同色相连,或以白子相隔。
就如同她牵扯的那些势力之间的关系。
镜兮碧眸澄透地看着伏念将那颗代表着小圣贤庄,或说是儒家的棋子利落地敲在中心黑子旁的空白点处,发出清脆的声音。微微一笑:“那伏掌门认同镜兮,是因为镜兮那日对李斯说的话……还是,荀师叔同掌门你说过我对他说的话?”
“皆有。”伏念肯定了镜兮的猜测,也肯定说他承认了她的话。
“其实我早该看透的。”看了看毫无惊讶的女子,伏念道:“无论你牵扯多少势力,但你终归是心有无繇的。在选择无繇之前,又怎么会看不清局势便一意孤行。”
“但你依旧会在李斯面前维护儒家。无论是因为你身为祭司的尊严不容冒犯,还是为了无繇亦或其他理由。”沉沉道出自己对镜兮改观的原因,伏念将那些显得纷杂而渐渐没了隔断的棋子。拂袖将它们挥入棋篓,只留紧紧比邻的两枚棋子:“无繇本也是同你一样的人,既然你二人已有了选择,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以后,便在儒家安心地留下。”
平静地视线落在默不作声地镜兮身上,伏念突然笑了。虽有些僵硬,也不过一瞬,却温和:“只因为儒家,便曾有反对你二人之心。你可觉得我自私。”
“不。”伏念话音刚落,镜兮便摇了摇头,挽袖为二人添茶:“正相反。您值得镜兮敬佩。”
“毕竟,您是为了儒家。”镜兮掩唇品了口茶,将茶碗放在桌上时未出一丝声音。礼仪品行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儒家作为当世仅存的显学,如今看起来盛名生辉,安然无事,实则风雨飘摇的现况。您比我看的更清楚,不是吗?”
伸手在一旁的棋篓中抓起一把棋子握在掌心,放至伏念眼前:“儒家的未来,就如同这棋子一般。被握在嬴政的掌心,可无论是他,还是您,都看不到最后的结果。这样的感觉,于他或许不痛不痒,但于您来讲,怕不啻于酷刑。因为就算儒家的终局你们看不清,可最后,还是为他所决定。”
“当然,影响终局的自然不会像猜单一般简单。到底现在嬴政也在观望儒家的动向。您……”
未等她说完,伏念便如知她所问一般站起身,看着廊外的竹林,沉声唤道:“镜兮,你看这竹。”
随之看去,在细雪纷飞的素银中的竹林更显青翠。那鲜亮欲滴的颜色让因不见阳光,而有些沉郁的心情微微放松了下来。却见伏念面向竹林道:“竹,一生一花开。花开竹灭,可在那之前,竹却可在几十年近百年间青葱不改。儒家秉承先贤遗志,又怎么能只顾自己,而置苍生于不顾?”
将掌心的棋子放回去,彼此之间碰撞出的悦耳声音似在镜兮的心底也惊起了涟漪。
伏念以竹为喻,给了她他的答案
而他那连命运也无法压弯的笔直身影,也扛下了所有艰难,扛起了整个儒家。
“可在最后的结局到来之前,您做的一直很好。”镜兮起身轻声道,作为善于平衡利弊做出对自己最好选择的鬼谷弟子来说,伏念的答案并非最好的。但却是对儒家最负责的。
镜兮敛襟微俯了一下身,是对这位掌门的敬意:“掌门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