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说,世间世事无常,我若心存一念,只会如若泥沼身难得脱。
如果是他,哪怕永不脱身能如何
——盖镜兮
秋风渐凉,初升的朝阳光芒洒落,照映在窗边棋盘两边跪坐的人身上。
颜路白衣若雪,棋子在他修长的指尖停滞,玉石白子映着晨曦的温润微光就似他看不分明的目光。
“师兄?”坐在对面的人语调轻扬,带着些微疑惑:“你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看着棋盘上大半都已是黑棋的天下,颜路淡淡的在棋盘上敲下一子,轻声道:“没什么。”
将手中的棋子掷回棋篓里,张良摇了摇头,下棋讲求的是在那九九方寸间争夺杀伐的乐趣和玄妙,而今日这棋看样子也是没法再下了。
“师兄是在想盖姑娘?”
没有否认。颜路的确是在想她。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透过衣衫传来的湿润。
那个姑娘曾经那么漠然冰冷的承受着他将近百的银针扎进她的手臂,脸上的平静让一旁的张良钧乐心惊,更让他心疼。
而他不过是些许的温柔以待就让她落泪。
张良修长的眉眼微凉,淡淡的语调带着些寒意:“盖姑娘此去咸阳也有一段时日了。至今不返……师兄有何想法?”
“子房你想我有何看法呢。”颜路抬手端起茶碗,轻声反问回去。
张良转头看向窗外波澜的海面,削薄的双唇微抿:“盖姑娘只一人,便牵涉到帝国,阴阳家,鬼谷三方势力。鬼谷尚不多言,单是帝国和阴阳就足以让我们警惕。师兄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以她的实力,怎么会中毒受伤到如此模样?”
听着师弟微冷的话语,颜路眉眼未动,失了笑意的他平静的让人心底发寒。
“子房,一个连你也要忌惮的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要经历了多少才会如此。你可曾想过?”
语气依旧温和,张良却敏锐地听出了师兄的不寻常。若说之前师兄对盖镜兮的温柔相待,他还能理解只是师兄大抵对谁都是如此。那如今一句话,他却听出了师兄对她的维护,异常的坚定。
张良轻轻拧了眉,随即不着痕迹的放松。不再同颜路提及盖镜兮的事,唇畔又挂上了悠然的笑意:“师兄,子房有一事相求。”
抬眼看了笑的狡黠的师弟,颜路也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指尖在棋盘上轻点了两下,语带无奈:“你啊,又想如何?”
“良想着已经许久未曾出去游学了,是以想请师兄帮子房同掌门师兄禀报一声,子房明日启程。”张良星眸闪烁,意气风发:“对了,钧乐也同我同去。”
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张良身后,颜路拂袖起身,一举一动皆可入画:“如今庄外的天可并不晴好,小心为上。至于和钧乐游学一事,子房你大抵还要问问师叔的意见吧。”
有些不明其意的张良有些微愣地看着师兄离去的背影,随即微哑的老者声音在身后慢悠悠地传来:“子房……”
长出一口气,张良站起转身,恭敬地俯首行礼:“师叔好。”
……
今日并无他的课,颜路便往和中馆的方向而去。
颜路漫步走在回廊间,阳光随着他的步伐在他温雅的容颜上映着明明灭灭的光,看不分明。
当他眸中唇边没了那一丝笑意时,便是淡淡的平静,也着实莫测难言。
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方才张良的话,走在竹林小路的他眉目淡淡。
他知道子房聪慧敏锐,思虑谨慎。然当子房用那般怀疑防备的语气同他谈论着她的身份和情况时,他还是泄露了自己的思绪。
一介女子之身,同时立于帝国阴阳家同这小圣贤庄之间,兼具诸子百家皆想拉拢甚至控制的鬼谷传人的身份,她又何曾愿意?
他停下了步微抬起头,看向那已经泛黄的竹叶在萧瑟的秋风中飘落,轻阖了眸,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她在他面前褪下面具的样子。
温和如最柔软的羽,会像一般的姑娘一般的有些爱娇,偶尔的狡黠和开心对她来说都是难得。让人忍不住地心疼,想宠着她,多宠一点,再多一点。
若是在阴……
罢了,思及至此,颜路复又抬步慢行,温润如玉的眸中一丝凛冽一闪而逝。
发生的事已然发生,这场无情浮世的戏已经开腔,没有人能够逃避,更无法回到过去改变什么。不管是谁拉开了这场帷幕,不管能有几人听到曲终……
当颜路看到和中馆前的摇椅上那一抹清瘦的红影时,思绪滞了一瞬。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敛尽一身气息轻轻地走到摇椅旁。
镜兮似乎很喜欢摇椅。还是忘不了当他将摇椅放在和中馆前时,听到他解释的她碧眸中一瞬漾起的水雾。还有一晚出来看到镜兮蜷在摇椅中,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迷茫的孩子……
他站着的身形高大,正午的阳光透过去投下的阴影霸道而包容。镜兮整个人蜷缩在他影子里,没有了刺眼的眼光,蹙起的眉眼在他的注视中慢慢的舒展开。
颜路看着她那带着倦意熟睡过去的面容,一颗如水平静淡漠的心就那么静静地柔软下来。
直到渗凉的晚风吹起,镜兮才慢慢的睁开眼,大抵是像颜路之前说的那般,她目前的身体受不住长时间的奔波,所以在等他回来时才会毫无知觉地陷入沉睡。
镜兮有些泛白的唇划过一丝苦笑,自拜师习武以后,她何曾如此柔弱不堪过。别说老头子或是卫师兄知道以后会如何,便是她自己也看不过去了。
能怎么办呢?不是没有问过颜路能不能让她快些好起来,哪怕吃点苦受些疼也无所谓,但那时颜路身上不过一刹的冷寒竟是令她也有些受不住。
应是夜晚了吧,他还没有回来么?
想抬手揉揉睡得有些昏沉的额,却摸到了一袭顺滑柔软的布料。镜兮转头,在有些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伏在她手边的白影。
已是入秋,晚风寒凉透骨,颜路就那么挨着躺椅坐在地上,外衫盖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他到底等了她多久。
镜兮小心地抬手虚抚上他的脸,轻缓地弯下腰,一点点地靠近他,然后用冰凉的唇轻轻的在他的额上印下一吻。
夕阳残照,昏黄的光芒透过竹林映在他们的身上,也似撒落在他们过往的黑暗中,抚慰了过往的悲伤。
只是有他在身边,就足以温柔了她这一世的岁月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