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彤云轻绽，万道朝霞似锦流离，水天一线间，一轮红日喷薄欲出，照的湖中粼粼碧波化为浩浩金光，连绵摇荡。
屋檐一角，有铃铛在风中轻轻摇摆，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伴着水鸟争鸣，涛声汤汤，声声入耳。
临湖而建的水榭之上，耶律皓南盘膝坐在水边，湖面的风有一下没一下的拂过，扬起青丝，又翩然跌落，他嘴角蕴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眼前白色的轻烟幽幽袅袅而起，伸手取过，冲了一壶茶。
四溢的清香扑入鼻息之间，令人不自觉温和了眉眼，对面之人接过耶律皓南递来的茶杯，深深一嗅，却不曾饮下。
“我很好奇，你为何要帮宋国？”
耶律皓南的目光垂落在杯中涟漪之上，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只是很讨厌李元昊。”
“哈哈哈，”对面之人朗朗一笑，好似也不意外：“你当初说放下和李元昊的恩怨，果然是假的。”
耶律皓南淡笑不语，安静的眼眸逐渐深沉幽暗。
“斯人无罪，怀璧其罪，你的天门阵始终是李元昊觊觎之物，哪怕他现在炼成了什么天魔阵，但赝品，终归只是赝品！”
耶律皓南终于抬眼看向对面之人：“那你呢，又为什么要同意？”
“因为……”那人年轻的面容之上，眸光明亮灼热，无比认真的说道：“我从来不会拒绝丞相啊！”
耶律皓南与之对视，眼神冷定，薄唇微启，提醒道：“我已经不是大辽的丞相了。”
“只要我耶律隆绪在位一日，大辽的大丞相之位，永远是你的。”
耶律隆绪举起茶杯，啜饮了一口，热茶入喉，似能激起浑身血液沸腾。
耶律皓南明白耶律隆绪的意思，身为辽国狼主，自然不可能任性的将丞相之位一直空悬，在他辞官之后，辽国也任命了新丞相，只是不同于他当初总知南北两院，同掌军政大权，如今的辽国设有南北两府丞相。
所以，耶律隆绪管他曾经的官职叫做“大丞相”。 耶律隆绪见耶律皓南没有反应，心知无法强求，他径自取过茶壶，为耶律皓南续上茶，道：“李元昊狼子野心，若真能凭借天魔阵灭宋，又岂会真的满足于此，大辽到时候也同样是他的眼中钉，我大辽与宋国签订盟约，两国通商以来，大辽百姓安居乐业，生活逐渐富足，我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子民，再次陷入水深火热的战事之中，所以啊，有个崇尚和平共处的邻邦之主，总比利欲熏心，总想着入侵他国的强。”
李元昊心存异心，耶律隆绪早就知晓，先有两国边境部落归属争端，再有辽使兴庆府遇刺，后有兴平公主被囚至死，李元昊此人在他眼中，同样是肉中刺。
“丞相，”他抬眼看着耶律皓南，道：“你说是不是？”
耶律皓南深以为然，这本就是他想用来说服耶律隆绪出兵的理由。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耶律隆绪继续道。
耶律皓南眉眼微动，不动声色地饮下一口清茶。
耶律隆绪取出腰间令符，交于耶律皓南：“当初我有多信任丞相，如今也是一样。”
当年深州之战，面对野心勃勃，无法控制的耶律皓南，他都曾赌赢过一次，今日的耶律皓南，已然不再复国，他自然也没什么好犹豫。
耶律皓南认得这是能号令大辽最强铁骑御账亲骑的令符，而耶律隆绪如此动作代表什么意思，他自然也一清二楚。
耶律隆绪从来也不是一个会做亏本买卖的人。
如此，倒也合乎他的心意。
耶律皓南接过令符，神情严肃的说了一句：“必不负陛下所托。”
耶律隆绪一笑，然后伸了个懒腰，闲适无比，道：“不在大辽，可以不用这样叫我，我的名是文殊奴，师父也可以这样叫我啊。”
耶律皓南微微一愣。
“虽然我不知道丞相为什么不愿我这么叫，但在我心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是傅之德义的‘傅’哦。”
耶律隆绪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他站起身，面对湖面而立，深吸一口气，迎面而来的风深邃了他的眼眸。
“丞相离开大辽一年多了，不知道有没有继续关注大辽朝中政事，我有命人修改律法，为释放奴隶做前期准备，希望有一日可以做到——”
说到此耶律隆绪顿了顿，将视线投放更远，注视着前方的碧浪千重，水天无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汉契同法。”
朝阳万丈从耶律隆绪面前投射而来，他立于其间，连周身轮廓都显得金茫四溢。
“还有我预备再过两年，就仿造唐制，开科取士，招揽更多的人才，对了，我一直在大力整顿吏治，打击朝中的贪官污吏，成效很不错……”
耶律隆绪轻轻缓缓的说着，耶律皓南便也一言不发的认真听着。
“另外，对农区进行了整顿，保护农田、奖励垦荒，轻摇赋税，减轻百姓的负担，还有……还有很多很多，都是丞相辞官前，告诉我的。”
他声音越说越低，似有些怅然。
“我都有去做。”
当初萧太后意欲通过联姻来拉拢耶律皓南，可他却认为婚姻并不能束缚耶律皓南，是以他选择拜师学艺，只有他自己学会了，才真正属于大辽，而不惧将来任何人的倒戈。
虽然最初拜师的目的不纯，但接触下来，他很清楚耶律皓南在教导指点他的时候，并没有保留，或许是耶律皓南足够自信，不觉得他能青出于蓝，但无论如何，他始终真心敬耶律皓南为师。
耶律皓南听完，向来不形于色的面容，不知不觉间，竟有一丝触动。
“丞相如果身登九五，一定会是个好皇帝。”耶律隆绪感慨。
耶律皓南看着背对着自己，站在满天霞光之中的耶律隆绪，轻轻一笑，当年他志在天下，一心复国，几乎所有人都说他是心术不正的大魔头，满手血腥，为祸苍生，而今放下一切，反倒有人说他会是个好皇帝。
世事当真奇妙无比。
事到如今，再说他若登基会不会是个好皇帝，已然毫无意义，他也不会去假设，但是他知道，耶律隆绪绝对会是个好皇帝。
也许辞官之前，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他将某些他已无法实现的愿望与想法，全部都寄托在了他这个弟子的身上。
耶律皓南将目光投放至远处，日光如金，灿然若锦，肆意流淌于水天一色间，翱翔于其中的白色水鸟，低低掠过水面，荡漾开层层涟漪，天清地宁，清啸入耳，仿若缕缕古老的低吟浅唱，漫长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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